血海尽头,一股深渊般的力量将阿俏从梦中拽了出来。
长身鬼在边上嚷嚷:“你怎么这么慢?我们等你半天?你看见什么了?”
“阿俏。”
她抬头。
徐薇:“清心诀,凝神。”
阿俏呼吸急促,紧攥着双拳俯下身来,等残留在脑海中的画面消退,终于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苍白道:“我没事。”
长身鬼小声问:“你梦见什么了?”
阿俏没理它,定神之后抬头看向四周。
此处看起来像是两层水镜之间,灵力涌动分外清晰,视野内的水镜无限向左右拉开,往后是石中梦结界边缘,无法折回。往前只有波动模糊的镜面,离远仍能感受到幽暗的凉意,镜后到底如何,尚且不明。
身后无路,她想起刚才的那股力量,不确定地问:“仙长,刚才是你把我从结界中拉出来的吗?”
徐薇颔首:“可有不适?”
她摇摇头,看向边上的长身鬼,它已迫不及待,在水镜前来回踱步,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冲出去。
“前面是什么?”
长身鬼回头:“前头就是山墟,春山所有亡灵都山墟,你们要找的也在里头。”
阿俏看着它:“你不是说,他们都是被吓跑的吗?”
长身鬼一愣,尬笑两声,“是啊,都跑到山墟了。”
阿俏沉默。
它也沉默。
下一秒,它的身形猛然拔高。阿俏只觉眼前一暗,恢复原体的长身鬼口中发出一声极高的吼叫,翻滚阴起从它身体里涌出,散发出湿黏腥臭的气味。
紧接着,身后的水镜一震,迸射出刺目的光芒,结界瓦解,失控的灵力如海浪般翻涌扑来。
“仙长!”
徐薇蹙眉,低声道:“当心。”
阿俏咬牙,翻手成诀,余光却瞧见长身鬼早已蹿到镜外,巨大的身形弯折扭曲,高处的眼睛由上而下死死盯着她,眼神阴冷。
孽畜无义,阿俏没功夫跟它瞪眼,在脑海中快速过滤原著剧情。
苏陵城除谷星外没有关键剧情人物,书中也没提及过长身鬼,即便杀了它也不会影响剧情走向。
留,还是不留?
正犹豫,滔天倾倒的灵海突然悬止住,空中传来一声细微的脆响。
——身前两丈处出现一块小小的薄冰,很快,由它开始,凝滞的灵海一寸一寸冻结,由缓到快,由点到面。
最终,无数冷冽的冰面将潮泄的灵力彻底封结,成为一片寒封的冰海。
镜外长身鬼察觉到情况不对,鬼影一闪要逃,但一股无形力量突然凭空出现,在扭头的一瞬间勒住它漆黑的脖颈。
空间在那一刻发生诡异的扭曲,它还没来得及挣脱,便被破裂地拉入水镜。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它又成了躺在地上的一条赤条条的“人”。
结界坍塌,只剩下悬空冻结的灵海,与看不见尽头的无边冰原。
最近的一块冰棱离阿俏只有半丈距离,呈尖刺状,其中灵力如蛇般缓慢游走。澄澈的冰面倒映出阿俏的脸,以及她脸上堪称见鬼的表情。
书中只说徐十七是天下修为第一人,或一剑平断玄水七十二连山,或只身殉天、逆转乾坤。当年大晚上躲在被窝里看书,阿俏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所谓的紫薇尊者一剑破天,到底是什么样的场面。
定指封海,真乃神也。
她恍惚地低下头,看向长身鬼,后者躺在地上,身体被镜面撕割成一道道,不断散发着黑色阴气,已然快翘辫子了。
它的脖子似乎还被什么东西拧着,致使两眼肿胀,快要脱眶。
阿俏出声:“仙长。”
徐薇抬眼。
长身鬼猛咳一声,缓过命来。但它的身体已经破破烂烂,只能匍匐在地上,两手捂脖,宛如一滩烂泥。
阿俏问:“为什么暗算我们?”
“暗算?”
长身鬼嗤笑:“你说得好奇怪,我用阵术光明正大,哪里暗算?”
说着,它竭力将撕裂的四肢一甩,甩得阴气四溢,悠哉道:“此处为三重镜,墓碑一层,结界一层,水镜一层,除我以外,进来就出不去。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儿,有你俩给我陪葬,我也不怕无聊。”
到了这种地步还能嘴硬不怕死,颇有风骨。但阿俏觉得,它对徐薇似乎还没有建立清晰的认知。
她朝边上挪了一步,露出身后高悬的封冻灵海与广袤冰原:“请看。”
长身鬼抬头,一阵沉默。良久,它咬牙,愤怒道:“就算你们逼我,我也不会打开水镜!休想!”
此乃勇气战士,阿俏想夸它。
但她觉得有些不对。
先前在碑外,她尚在真言梦中,长身鬼就被徐薇教训了一遭,醒来看它那样子似乎是吓得不轻。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被狠揍一顿它没道理还要来找死,下这么大的一个套。
同时,阿俏还意识到,她对徐薇的认知也很不清晰。
徐薇哪轮得到她来救,他若想自救,搬山填海恐怕都不在话下。而她只是个误入奇幻世界的普通人,平常骑自行车都怕被路人给撞了,这世界妖魔鬼怪无数,能留住小命就算老天开眼。
徐薇轻声喊她:“阿俏。”
阿俏回过神,“怎么?”
徐薇伸手,道:“别怕。”
这手生得修长漂亮,因常年闭关而白皙干净,没有疤痕,没有旧伤,甚至看不出练剑痕迹。
阿俏沉默,半晌扭过头来,质问道:“你可见过一个叫辛暮容的亡灵?”
长身鬼道:“我从不记死灵姓名。”
徐薇收回手,语气轻淡:“她在水镜之外。”
长身鬼一震,目光谨慎,“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薇没理它。
阿俏也没理,“仙长,水镜有办法破开吗?”
“不难。”
说完,他抬手,掌心向前,五指虚开。
长身鬼嘲笑道:“纵使你修为再高,三重镜也无法——”
“嗡”地一声,水镜震动,整个空间剧烈摇晃起来,长身鬼当场呆住。
阿俏立刻并掌翻诀。
原著里没提过,她也不清楚三重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长身鬼说三重镜只进不出,其中必有玄妙处,但在绝对的力量前任何技巧都形同虚设,照目前形势来看,徐薇应当是想直接用蛮力将它撕裂。
撕裂倒没什么,阿俏担心的是,幻境坍塌,会不会顺带把她也给祭了。
这时,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阿俏顺势翻身,躲到徐薇身后。
前方水镜破光,撕裂开一条巨缝,那缝中漆黑无光,宛如深渊,无数阴气争相涌出。倒地的长身鬼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终于一动不动了。
徐薇收指,水镜四分五裂。
*
眼前一片黑暗。
阿俏试着想用灵力引光,手刚抬起来,耳边传来徐薇的声音:“阴瘴之地,不可调用灵气。”
她连忙收手,传音问:“这是哪儿?”
“将引母灯拿出来。”
引母灯。
之前被长身鬼引入真言梦,醒来时引母灯并不在她身边。
徐薇提醒:“储玉。”
阿俏凝神,果然在储玉中发现了引母灯。
引母灯一出,方寸明亮。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无法辨别方向,脚下湿土泥泞,地面湿软腐朽,又有污秽,十分异常。
徐薇不在身边,她传音:“仙长?”
“你在原处等我。”
阿俏一愣,觉得不太对劲,“仙长,你是不是受伤了?”
“无妨。”
能让徐薇受伤,还扯什么无妨。她心急,“你在哪儿?”
徐薇:“你身后。”
鼻尖传来淡淡的药香,阿俏一怔,寻声转身。
黑暗之中,灯光微明。徐薇站在她身前一丈处,笑眼盈盈。
他的衣裳和头发都有些乱,看着她的眼睛却亮得非常,一开口,如春风融雪。“久等了。”
那一刻,阿俏脑子里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李绵,你大逆不道。
“三重镜外到底是什么地方?”
“山墟,需走过阴障,才能抵达鬼肆。”
“鬼肆又是什么?”
“春山亡灵聚集地。”
“……长身鬼说的都是真的?”她其实想问,你怎么知道?
两人并肩走在潮湿地上,无尽黑暗中,唯一明亮的只有一盏微弱的引母灯。
徐薇说:“它想用三重镜困住我们。”
阿俏沉默,“那它现在……”
“三重镜的阵眼是它自己。”
那便是死了。
阿俏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路漫长,了无尽头,气氛有些凉,她就笑了两声,道:“怎么会有人傻到拿自己当阵眼。”
说完,想起长身鬼是精怪,用“人”不太妥当。又想起,拿自己当阵眼的傻子,旁边这位不就是吗?
还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她叹了口气,问:“仙长,你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破阵时阴瘴入体,不碍事。”
她已经学会怎么从他话里提取重点,“会如何?”
“不能调用灵力。”
……你管这叫“无妨”和“不碍事”。
阿俏冷静道:“那一会儿到了鬼肆,我们可能会被鬼吃了。”
徐薇语气含笑,“你已筑基。”
“我手无缚鸡之力。”
“但用得了剑。”
“……可我没剑。”
忽然吹来一阵风,眼前的黑暗震了一下,阿俏以为自己眼花。须臾,又来一阵风,两人不约而同停下步伐。
只见远处隐有微光,好似天刚蒙蒙亮。
阿俏谨慎,捏紧灯柄,道:“仙长当心。”
说完,她朝前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