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次循环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父亲和母亲还没有离婚,我和妹妹还是天真无邪的孩提样子,和父母坐在一起吃饭。

[安安,不可以挑食哦。]

母亲微嗔看向妹妹,把妹妹偷偷放在我碗里的茄子重新放回她的碗里。

梦中的妹妹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苦着脸吃掉了茄子。

父亲笑着揉了揉安安的头。

[小挑食鬼,再挑食爸爸就不喜欢你啦。]

妹妹慌忙摆手。

[安安不挑食了,爸爸不要不喜欢安安。]

我心里一阵钝痛,还是想起了那个我最不愿回忆的深夜。

那个陌生的女人闯进了家里,半是炫耀半是挑衅的让母亲让出位置。

她有恃无恐的拿出了两条杠的验孕棒。

[太太,我怀了陈先生的孩子。]

客厅的光照在她脸上,满是克制不住的得意。

[医生说,是男孩呢。]

我己经模糊忘记了母亲的苍白面色,只记得平时沉默寡言的安安一反常态,用力捶打一旁手足无措的父亲,最后力竭,趴在父亲怀里崩溃大哭。

[你是大骗子!为什么你不要妈妈和姐姐了,不要安安了!]

思绪回笼,梦中的我在其乐融融的饭桌上艰涩开口。

[安安,爸爸不会不喜欢你的。]

后来母亲执意离婚,父亲也没有娶那个女人。

安安对父亲厌恶至极,最终父亲挽回无果,留下了全部财产后远赴国外。

我想,虽然父亲背叛了他和母亲的感情,但至少,是爱我和安安的。

父亲曾经无数次的对我们讲起,我和安安早产,在保温箱里待了一个月,做了三次紧急手术。

父亲三步一叩,求到莲华山青云寺。

他在寺门跪了一整晚,方丈终于答应了父亲的求见,为我们赐名平安。

不知是不是方丈真的有大神通,后来我和安安果然慢慢好转。

只是无可奈何,陈平和陈安,最后也没能如愿平安。

再次醒来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粉色墙壁。

我没有急着起身,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在脑中细细过着属于我的往昔。

我是陈平,我是姐姐。

虽然和陈安的降生只隔了短短几分钟,但我是姐姐。

所以我必须以身作则,给陈安带个好头。

这是大人最常对我说的话,也是我要求自己的标杆。

我从小就成绩优异,属于我的奖状可以贴满一面墙。

陈安带朋友来家里玩时,总会骄傲的跟朋友炫耀。

[我姐姐又拿奖了,厉害吧?]

我虽然不习惯被人追捧,但是当妹妹以我为荣时,我依然觉得无比开心。

直到父亲出轨的那一晚。

所有虚假的幻象都被通通打碎。

向来温婉的母亲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哭喊,打砸,争吵,而我和安安美好的童年也就此终结。

离婚后父亲远赴国外,而母亲的性情也开始变化无常。

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

[平平,你要争气,要做出个样子给你爸看看!]

我知道母亲是爱父亲的。

他们年少夫妻,母亲曾经无数次的讲起,在还没有我和安安时,某一天突发地震,父亲第一反应是将娇小的母亲护在身下,唯一的遮挡物就是他的身体。

每次讲到这里,母亲都眼泛泪光。

她说,因为有这么一个瞬间,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她都会无条件的原谅父亲犯下的错误。

除了背叛。

父亲出轨以后,这些年的爱迅速演变成了恨,最后慢慢变成了执念。

母亲把父亲留下的财产全部捐给了福利机构,她说,我们不要他的钱,也能出人头地。

她开始由一个慈母变成了严母,给我安排了整整六个补习班,中午不可以午休,要不间断的学习。

而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上进,让母亲脸上有光。

安安经常在半夜溜进我的房间,一脸心疼的摸我的手。

[姐姐,好晚了,不要写了。]

我只是笑着摸摸她的头。

我彻夜不眠挑灯夜战,名列前茅的成绩,换来了母亲一句话。

[只要你有出息就行了。]

既然我的人生必须要艰辛,那么起码,安安不要有一个和我一样的童年。

我这么多年,都是循规蹈矩,行事妥当。

我只做过一件离经叛道的事。

我喜欢上了周慕。

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我的总成绩向来是全年级第一,但是他的数学单科成绩永远在我之上。

他是校一中有名的数学学霸,但和我这种只会死读书的不同。

他品学兼优,全面发展,还打的一手好篮球,引得全班女生一大半为之倾心。

学校和省内其他学校联名创办了一个数学竞赛小组,班主任推荐了我和他参加。

也正是因此,我们开始有了一些交集。

就像无数古早的青春校园小说一样,男主角爱上了成绩同样优异的女主角。

周慕开始和我结伴而行,开始约我去图书馆自习,给我送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好友艳羡不已。

[平平,没想到你把周校草给拿下了。]

我只是默然不语。

安安不解。

[姐姐,既然你对周慕也有好感,周慕也喜欢你,为什么你们不试试呢?]

因为故事里的女主角有开明的父母,他们热烈的生长在阳光下,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开展一段青春爱恋。

但是陈平不可以。

每当我想要前进一步时,总是会想起母亲那张充满疲态的脸。

[平平,现在你的首要目的就是学习。]

[你必须好好学习,争出个样来给你爸看。]

[如果你没出息,我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所以,那天周慕把我约到天台见面时,我全程没有跟他对视。

那个少年大概是第一次情窦初开,他不安地揪着衣角,小声问我。

[平平,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

周末比我高一个头,他低下头时,我正好能看见他的耳朵。

我看着他通红的双耳,用力按捺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不可以,周慕。]

我努力用平静的语调对他说。

[我不可以谈恋爱的。所以……]

所以什么呢?

所以这个我第一次动心的少年,对不起。

愿你以后另觅他人,愿你有一段似锦前程。

我以为他会悲伤,会愤怒,会不甘,会追问。

但是都没有。

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抬起头,开了口。

[平平,那我等你。]

[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愿意谈恋爱为止。]

我把这些学给安安听时,她在她的床上抱着那只粉红色的兔子尖叫打滚。

[姐!甜死我吧!天呐!]

我佯装生气的打了她**一下,可偏过头,却也悄悄红了脸。

从那以后,我和周慕依旧如往常一般,发乎情止乎礼,偶尔他会约我去图书馆自习。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缓慢温馨的过下去,一直过到我学业有成,过到一切都能被释怀的尽头。

直到我接到妹妹出车祸的电话。

那天是我和周慕的最后一次相约见面。

后来他在学校课间找过我很多次,我都避而不见。

直到最后一次课间,向来温文尔雅的少年红了眼睛,把我拽到天台上,质问我。

[陈平,到底为什么?]

我像一个牵线木偶一般,被他提到天台上,吹着夜间的冷风,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我也好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那天我一定要瞒着母亲去图书馆?

为什么那天我不去接妹妹放学?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我都绝望的想,陈平是不是不能做任何叛逆的事。

就这么唯一的一次,我爱的少年变成扎在我胸口的一根尖刺。

因为我的失约,因为我的叛逆,我彻底失去了我的妹妹。

母亲照常推开我的房门。

[醒啦平平,吃完早饭去接一下**妹放学。]

我茫然的抬起头看她。

母亲仿佛是一个背景板,只会机械的重复这几句话。

偶尔有些超出范围的问题,她就会不知所云。

[你知不知道,我永远接不到她了?]

母亲也茫然的看我。

我叹了口气,拿起手机起身推门出去。

我想去见一个人。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个电话是打给周慕的。

既然循环千百次都救不下妹妹,那么我想看一看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如今是什么样子。

可是为什么我对他的声音这么陌生?

不应该啊,按理说他的声音,我应该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

难道这个周慕是假的?是被创造出来的?

可是仔细想想,我骇然的发现,他的脸在我印象中也十分模糊。

我强忍着巨大的恐慌,快速清了清嗓子。

[你好,周慕。]

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那个陌生的声音开了口。

[你终于要醒了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见面详谈吧,钟情咖啡馆。]

那个陌生的声音,这样对我说。

钟情咖啡馆是哪里?

可是还没等我问出口,周慕已经挂了电话。

感谢手机导航,让我能快速找到这家咖啡馆。

我到时店里空无一人,甚至店员都不知所踪。

老旧的唱片机放着不知名年代的舒缓音乐,让我慌乱不堪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缓缓坐下,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忐忑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毛呢大衣的少年推门而入。

他仿佛能精准锁定我的位置一般,快步走向了我,拉开我面前的椅子坐下。

而我随着他的动作,手脚都慢慢开始变得冰凉。

[你是……周慕?]

面前的少年轻轻点头。我也随着他的点头彻底失控。

[你不可能是周慕!]

我猛地站起身来。

[你如果是周慕,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面前的少年苦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你早就该认识我了。]

我越听越觉得惶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脱离我的掌控。

少年打开自己的背包,从夹层里掏出一张相片。

我颤抖着手打开,上面赫然是这个少年。照片里的他穿着白大褂,冲镜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出车祸以后,我也报考了医学专业。]

少年平静的叙述。

[研究课题中,我发现了一种方式,可以和植物人的脑电波产生连接,从而达到唤醒病人的目的。但是这项技术并不完善,并且需要一位病人的直系亲属同时进入休眠状态。]

我注意到他目光中隐含了微不可查的悲伤。

[五年来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你都没办法醒过来。所以我一提出来,你姐姐就同意了。]

我用力握紧拳头。

[什么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少年继续掏出一张照片,把它推给我。

[但是运用的时候,出了一个问题。你和平平的脑电波交流混乱,所以你误以为你才是她。]

我拿起那张照片,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是……

姐姐?

我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持久,脑中的交流声也越来越清晰。

[我已经失去安安了,不能再失去平平……]

[快醒过来吧……]

[不,周慕,让我去!]

无数声音一股脑涌入我的脑海,让我几乎晕厥。

混乱中,少年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安安,你姐姐说,只要看到这个你就会明白的!]

他的声音很低,却极具穿透力。

我顺着他的手往下看去,原本快要炸掉的思绪果真瞬间平静下来。

所有的记忆携风带雨呼啸而来,我的眼睛酸涩,最后慢慢蓄满了泪。

[傻姐姐……]

那是一个穿着粉裙子的小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