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瞧着倪姷两姐弟的马车走远,周氏面上的一片慈爱逐渐变得冰冷,狠狠的盯着倪韵,“蠢东西!得了些恩宠就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有多大脸面能做得了太子殿下的主?!

她那一手赚银子的本事,再加上那张妖精似的脸,若是真入了东宫还有你们二房什么事儿?

这等时候还敢横生枝节,简直不知所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倪韵微微撇了撇嘴,低下头嘴里认错,“祖母息怒,是孙女骄狂了。”说完又双手攀上周氏的手臂,轻轻摇晃撒娇,“祖母您别生气了,日后还得仰仗祖母多教教孙女,若不然到了那朝隍,孙女还不知该如何自处。”

周氏面色稍缓,语气也软和了几分,“这些日子咱们得准备着入朝隍,可燕南这边的的生意也不能断了,这是咱们在朝隍立足,是你在东宫立足的根本。只要入了东宫,日后你就能是妃,贵妃,那是多大的脸面。

何必在这时候,与她一介商贾逞口舌之快?你的眼界还是太窄了些。

现如今分了家,咱们家虽还有产业,却已然是士族之身,是那两姐弟这辈子也赶不上的荣耀,日后他们见了你都得行礼。”

听得这话,倪韵眼底闪过一丝晶亮,笑意都真了几分,“祖母说的是,您就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咱们家全靠着您点拨才有了如今的光景,日后哪怕入了东宫,孙女也一定时常请旨出来陪您。”

周氏眼底带了些慈爱,“你有这份心,祖母便知足了。”

*

倪姷置办下的宅子很是打眼,是整个圊州城除了时家之外最大的宅院。

更不为别的,只因着倪姷手下之人把正门那扇寻常柏木门换成了雕着五蝠如意云纹的千年金丝楠木广梁大门。

倪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大门。

“旁人得了一点点这千年金丝楠木做个簪子都了不得了。

长姐.....您这是?”

倪姷看着那闪着金色水波纹的大门,随后蹙着眉也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是要他们往露富里弄,怎的闪成这个鬼样子?

“你姐姐我赚了这么些年的银子,如今才终于得了空好好花销一番。

怎么,不成?”

倪琛忙不迭点头,“姐姐赚的银子,自是怎么用都是应该的。”

门口小厮上前见了礼后便从白降手里接过马车缰绳往另一条巷子的侧门去了。

倪琛跟在倪姷身后一路都在暗暗乍舌,且不说这院子有多大,就说说谁家会用德化白瓷来做花盆的?

更不用说这脚边围着花圃的灵璧石了。

只走了一会儿,倪姷便没了耐心,随后脚尖轻点地面便直接朝远处飞了过去。

倪琛随即也跟了上去。

到了一处花厅,凝云、楠云便快步迎了出来。

“见过主子、少爷,晚膳已准备妥当。”

倪姷点过头便上前落了座。

倪琛给倪姷舀了一碗碧涧羹,又开始欲言又止地看着倪姷,那神情瞧着也是被心里的话憋得不轻。

“有话说话,从扬州上了马车就这这副被缝了嘴的模样。”

倪琛嗫喏了一阵,面上更是五彩纷呈,最终还是试探着开口,“长姐,我听闻.....我听闻您要去给燕南五州大都督做妾?”

“嗯。”倪姷慢条斯理地夹着菜。

“这怎么成?!”倪琛猛地站起身,整个人立时便炸了毛,“怎能去做妾呢?前些年您与那谢子青成婚,便已然仓促,怎可再为他人妾,岂不是委屈了您?您和我一起回扬州去,咱们姐弟俩一起好好过日子,您若是不想嫁人,弟弟我养你!”

把手里准备把人打晕的茶盏默默放下放下,倪姷眉梢微挑,“用得着你养我?”

“且不说养不养,您要做这事,我不同意!!在这世道的规矩里,于女子而言,做了妾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况且,做妾等于卖身于时家,卖身契都会握在他们手里!我不想姐姐这么好,还被人瞧不起。”倪琛那稚气的脸上竟有了些悲痛之感,瞧着很是怪异。

倪姷不由得笑出了声,“什么鬼身契,他们若想要我还可以多弄几份。

规矩是用来约束心中有规矩之人。心中无规矩,那规矩于我而言便是狗屁。

这是我必要走的一步。”

霎时之间倪琛便泄了气,他这长姐岂止是心中无规矩这么简单,她甚至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包括他的。

“那时家是百年门阀世家,一宅子的弯弯绕绕,谁又知里头有多少污秽?

时傹虽是庶子,可他十五岁便同时高中文武双状元,年纪轻轻便官居燕南五州大都督,他亲爹被他弄了现在还瘫痪在床榻之上,他那嫡长兄被他弄残了,嫡三弟被他给骟了,他那嫡母想死都死不了。

他爹日日都在院中骂他,他竟不让人拦着,还有闲心在他爹院中喝茶....

就这种雕心雁爪没有软肋之人,姐姐真有把握能全身而退吗?

况且,他年纪太大了。”

倪姷更乐了,打趣道:“你一会儿说人年纪轻轻便官居燕南五州大都督,一会儿又说人年纪太大。

那到底是大还是不大?

你姐姐我今年十九,人时傹也就二十七,也算不得太老。

再说了,他雕心雁爪又如何?你姐姐我不也如此?”

闻言,倪琛眉心拧得更紧了,“您是我姐姐,您做什么自然都是对的,日后不可如此说自己。

您若是一定要去做妾,弟弟我也没本事拦住您,只是您日后不可妄自菲薄,哪怕您做了妾,也是我倪琛唯一的姐姐。

弟弟我.........”

倪姷叹了口气,回想眼前这个喝奶喝到四岁的少年......七岁的自己便得去学一个孩子一天得喝多少奶,解几次手.......只觉得自己从小当儿子养大的弟弟如今竟变成了她娘。

“把他拿下去重新给他摆一桌,明日一早送他回扬州。”

话音一落,凝云、楠云两人便上前钳住了倪琛。

倪琛刚要开口就被凝云点了穴,硬是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就被两人拉下去了。

倪姷勾着唇笑了笑,妾又如何?

她从未放在心上。

逐鹿者不顾兔,决千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①

办大事之人,何苦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倪琛这厮,实在多话。

白降上前躬身询问,“主子,《蒋家秘录》既如此重要,真要拿去做敲门砖吗?”

倪姷慢条斯理地吃着膳食,“《蒋家秘录》既然写了一统天下之治国之法,自是得交给上头那位的。

以那位的心思,他必然不会放在心上的,是以拿了也无用。蒋家虽然甘愿没为商贾多年,在前朝却也是出了三位帝师,两位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这书虽是关键却也没那么要紧。

《蒋家秘录》交给时傹,我送他入朝隍,《蒋家兵法》我便留下了。”

白降了然一笑,“是。”

世人皆传蒋家藏有秘书,却不知主子这消息传了一半留了一半。

时傹在燕南的势力已然渗透了彻底,他不走,主子无法下手。

上头那位喜欢兵马强盛,却不喜欢一地兵权在同一个人手中握太久。

燕南五州在时傹手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盛繁荣之态,皇帝也不好直接撸了他的兵权。

皇帝虽信任他却也不会放任他手握八十万大军,继续镇守与南靖、万岳接壤的燕南五州。

主子拿着《蒋家秘录》及倪家剩余足足一千万两银子交于时傹。

这事瞒不了。

也算是给了他们君臣一个台阶,时傹得了秘录必然要把这烫手的山芋送往朝隍,再交出银子表达忠心。

朝昌帝得了秘录自然会信时傹的忠心,那些银子,朝昌帝定不会全要,至于最后时傹能得多少,全看朝昌帝了,也算是朝昌帝赏赐他这忠臣。

到了那时,朝昌帝再赏他一个‘天子近臣’之职,顺势收了时傹手里的兵权,也算是解了朝昌帝长久以来的烦忧之事。

赏赐忠臣官职不论明面上高低,实则只能比如今离天子更近,那便只能是皇帝‘鹰犬’,玄隍卫指挥使一职了。

这个结果是朝昌帝想要的,亦是燕南大都督时傹想要的,自然更是主子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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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用《淮南子·说林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