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程正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回应好,闻言神色一肃,按捺下去心头惊骇,转身就往外走。
“怎么回事?说具体点!”
留在原地的阳韵懊恼咬唇,却又没法真对外头的伤患家属生气。
更别提,来的这汉子声音哽咽,语气急促,竟像是快急哭了!
“我,我婆娘怀了孩子,七个多月。我让她就在屋里待着,啥都别干,等我回来。结果,突然下雨,她挺着个大肚子跑去收衣服——那玩意淋湿了也泡不烂不是——这不,脚下一滑就摔了!啥,你说孩子?没磕着,她用胳膊硬撑着呢,要不怎么硬生生把自己胳膊给折了?这傻子......”
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到底是雨水、汗水,亦或是泪。
“我娘去喊稳婆了。我想着她一直疼着,也没力气生孩子不是,就来了。卫猎户,我求你了,你可得帮帮我们啊!要是,要是实在不成,先救我婆娘!孩子,孩子以后......”
他咬了咬牙,红着眼说。
“你别急。听你说的,嫂子应该没事,还没到那一步......”屋外,张程耐心安抚着那汉子。
阳韵突然开始羡慕那汉子的婆娘了。
这家人应该都挺开明,也心疼产妇,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跑来请张程这么个“赤脚大夫”,临时帮她处理腿伤。
若是江家,遇上这种事,最多让稳婆和家里懂点半吊子医术、专管药膳的婢女帮忙处理伤口,再不可能见外男的。
他这接骨手艺约莫是早年在边关打仗学的?用来贴补家用,倒是不错。
回过神来,面上酡红更甚。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她都开始“算计”上今后的家庭财政问题了。
正出神间,张程已经折返回屋,简要道明情况:“......那边可能有点麻烦。我现在要去趟柏树村,可以顺路送你半程。”
这时,雨彻底停了。
没达成目的,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打断,阳韵哪里肯下山。但那断腿孕妇情况危急,她也不可能耍小性子,拦着不让他走。
她面露失落,点头答应,起身要走,忽然腿上一软。
“嘶——”
张程忙扶了她一把:“怎么样,要不要紧?还能走吗?”
阳韵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轻蹙眉头,弯下腰,扶着受伤的那条腿,非常勉强地走了几步,弱弱道:“应该可以的。卫大哥,你去吧!我慢慢走就成,不用担心我。”
说着,还笑着说起从前摔了跤还生龙活虎出入山林的“英勇事迹”。
张程却听得愈发担忧,可天色已经不早,他这趟下山去的是桐花村的相反方向,未必能赶在天黑前回来送她。
万一耽搁了,对她清誉不好。
“山路难行......”他犹豫着开口。
“不如,我先在这儿等你,顺便帮你把那衣服给补好,就当是今天你救了我的谢礼,如何?一个时辰后,你若还没回,我就拄着它慢慢下山?”
阳韵看了眼屋角的“拐杖”,低下头,绞着衣角小声说。
张程实在不好拒绝,只能应下,随那汉子匆匆离开。
到对方家中,一检查,胳膊果然是骨折了。
“嫂子身体有点弱,接连生产最消耗元气,骨头也容易松软......”
说罢病情,正犹豫着是否要暗示一番,那汉子已然涨红了脸,默默抽了自己个大嘴巴子,主动表态接下来再不要孩子了。
上完夹板,斟酌了个伤害最小的止疼汤方。
张程走出来,打发过主动关心他们娘亲安康的两个小豆丁,再看他们紧张巴望的面容,听着产房里传来的痛呼声,老妇人中气十足的鼓励声,不禁心生羡慕。
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和谐的家......
虽然牵挂着那伤了腿的姑娘,张程却没急着走。一直等到孩子呱呱坠地,确认过产妇方才没有因为生产吃痛,用力挣扎导致夹板、断骨移位,才踏着暮色匆匆回家。
天色渐黑。
本以为阳韵肯定已经回去,却远远瞧着小木屋方向有亮光!
是最普通的柔和晕黄油灯光线,落在此刻的张程眼里,却莫名想到一个字。
家。
这个字,足以让一个孤身漂泊多年的人心潮澎湃!
张程发了会愣,才重新抬脚,往前走去。期间,不住告诫自己别异想天开,别贪心。
这道心理防线却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分崩离析。
门内,面容姣好的年轻姑娘正在灯下做针线,动作不疾不徐,神情沉静,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某个穷猎户的旧衣破被,而是价值不菲的名贵刺绣。
厨房方向隐约飘来饭菜香,平淡而温馨。
“卫大哥,你回来啦?”
姑娘眼睛一亮,放下针线起身:“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这就能吃。”顿了顿,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你,你不会怪我浪费柴火吧?”
张程摇摇头,想问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为什么要给他做饭,或是说两句动听的感谢话,喉头却像堵着什么似的,最后只粗着嗓子拦下想去厨房的阳韵,自个儿风风火火去端出饭菜。
“吃饭吧。吃完,我送你下山。”他深吸口气,埋头扒饭。
阳韵笑容瞬淡,放下筷子,幽幽道:“卫大哥,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我知道我很唐突,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我爹娘他们听了外头闲话,认定我是那劳什子水鬼邪祟,又不舍得花钱驱邪,现在逼着我嫁去赖家......”
“村里人都对我指指点点,也只有你会站出来帮我。卫大哥,你再帮我一次可好?我什么活都能做,针线也不错......”
“我爹娘不大好相与,可能不会给我备嫁妆。但我自己可以努力赚钱,除了针线活计,我养鸡鸭也很拿手的,绝不会给你拖后腿。对了,不要聘礼也没关系......”
“如果你肯,我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好母亲!”
“若你实在瞧不上我,就当是做个交易,救我一遭。等你遇到真正想娶的姑娘,我保证马上就带着休书走人,不拖你后腿!这样可好?”
说着说着,她声音越来越低,眼中隐有水光闪过。
张程的心先是在油锅里翻滚着,正纠结不已,在理智和情感两端挣扎,忽然听得最后这一句,那热油锅立时冷却成了冰水池。
他放下碗,心中苦笑。
果然!
他就说,好好一姑娘怎么会看上要啥没啥的自己!估计只是被家里和村人逼得太紧,这才慌不择路,找上了刚好帮过她的“好心人”?
若非有那老毛病,或许他一个冲动真就应了!
张程压抑着想要安慰对方的冲动,努力板起脸:“云姑娘,婚姻大事还是要慎重——”
阳韵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