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轻轻握着她的手劝道:“府里的翠湖里头养了好些锦鲤,前些日子我让人在那边添了灯,我带你去瞧可好?至于外面,现在外面乱糟糟的,等平息些了,我们再去好吗?”
她一脸勉强的点了点头,但看她的神情显然是对翠湖也有些好奇的,
我忍不住失笑,觉得她真是十足的孩子心气,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也不知道她的家人是怎么给她养成这副模样的,若是遇上个心眼不好的人,怕是得吃大亏。
康嬷嬷瞧着眼前这姐妹和睦的温馨场景,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这瞧着哪里是府里的妻妾,反倒像是闺中的亲姐妹一般。
她张了张嘴,但看着自家夫人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有这般轻松高兴的时候,还是选择了闭嘴,没站出来说些扫兴的话。
我牵着那姑娘的手,正要带她去瞧瞧翠湖里的锦鲤,余光却瞧见有人正衣袂翻飞地自远处走来,
天色暗淡,但来人的身形却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是从府衙里急慌慌回来的,
这是我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他自难民堆里紧张地搂着我身后这位姑娘的画面,
他那天瞧见过我,但这么多天以来却一次都没来找过我,没有解释,也没有来告诉我他要纳妾......
我下意识轻轻松开了牵着那姑娘的手,心底好不容易压下的酸楚再次涌现。
我如何不委屈呢?
但待他走近,瞧见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难看脸色,我顿时顾不上心里的那点情绪,担忧地迎了上去,“可是出了什么事?夫君怎得这个时辰回来?可用过晚膳了?妾身让大厨房再——”
“不必了。”
谢祯冷硬地打断了我未尽的话语,他似乎看了我一眼,又似乎没看,
我愕然的看着他,尚未从他这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中反应过来,他就似乎是不耐一般,上前牵住躲在我身后的姑娘的手,随后就带着人要转身离开。
“你干嘛呀?我还得去翠湖看鱼呢!”
那姑娘挣扎的话让我回过神来,我下意识向前追了两步,想问他要去哪儿?又要带着人去哪儿?
但一切的心思都被他下一句话堵在了喉咙口,
“阿天姑娘是府里的贵客,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她,”他顿住脚步,侧过头说道,“我希望夫人能明白我的意思。”
说罢,他拉着人大步离开。
耳边似乎隐隐约约传来谢祯柔声哄人的声音,又好像没有,我不确定,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处在一个虚假的梦境里一般,
不然为什么我听到了我相伴多年的夫君冷着声音地警告我离他带回来的女子远一些呢?
“嬷嬷,他是在怕我害了他的心上人吗?他竟这般不信任我?”我茫然地看向康嬷嬷,语气轻颤。
康嬷嬷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与焦急,眼前无措到像个做错事的孩童般的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何曾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上前搂住我,语气里满是心疼:“不是的!肯定不是的!姑娘您是知道的,姑爷素来就是这个性子,说话总是冷言冷语,但心里是极敬重您的,怎会不信您呢?”
“会是这样吗?”我喃喃着。
但我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反驳着,
不是这样的,他确实不信任我了......
我知道谢祯这些年并未对我有什么爱慕之情,但他却也担起了身为夫君的责任,与我一同度过了十数载,这些年的时光让我相信他不会是那等宠妾灭妻的混账东西,让我觉得他会是信我懂我的。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
谢衍这些年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尤其是为官之后,除了偶尔在我面前还会有些孩子气外,其余时候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
他这些时日格外忙碌,有时候甚至会直接住在府衙里,我怕府里的糟心事会扰了他,特地敲打了府里的下人,又让康嬷嬷去了一趟平远侯府,让父亲多顾着些谢衍那边,
但第二天,还未到下衙的时间,谢衍却步履匆忙地回了府里,我想装作一切如常,但又知晓这事瞒不了多久,即便我管住了府里,也管不住这满京城的嘴,
在我这儿确定了这件事是真的后,他便捏着拳,面色冷沉地向外走去。
我快步拉住他,疾声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他转过头来的眼神刺得我心惊肉跳,我拉住他的手忍不住紧了又紧,“你难不成要去寻你父亲的不是吗?!他是你父亲!再如何不是,你都不能做出任何不孝的行为来。”
“为什么不能?他这般作贱您,我为什么不能!”他极力想克制住自己的怒意,咬牙低声吼道。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气,或许这也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愤怒,
谢衍作为镇国公府与平远侯府唯一的后辈,自小就泡在蜜罐里,除了时常瞧不见父亲外,再不会有任何委屈,
成长的路,他走得很顺,便是多少人折戬沉沙的科举,他都没有过多苦恼,夸赞与鼓励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自他父亲迎了那位阿天姑娘进府以来,恐怕是他过的最不舒心的一段日子了,但在我面前,他却总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还时常反过来劝慰我。
而我作为母亲,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去为他解决这件事,
看着眼前像头受了伤却故作凶狠的小狼一般的谢衍,我扭头看向别处,极快地眨了眨眼,强压下眼里的热意,
我轻轻上前抱住他,像以前哄他去上学堂那样,柔了嗓音劝道:
“如今局势乱的很,陛下想必也因此着急上火得厉害,衍儿乖,我们不好在这个节骨眼惹了上头的眼,等时局平稳了,母亲就带你去外祖家住可好?”
他梗着脖子由着我抱着,不言不语的样子和他儿时闹别扭时一模一样,
我也不催他,只耐心地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背,
慢慢地,他将头抵在我的肩膀处,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补充道:“再也不回来了。”
这与小时候一样的习惯,让我忍不住失笑,我答应道:“好,再也不回来了,到时候你便替母亲找到你父亲的错处,让陛下罢了他的官可好?”
“好!”
他的声音还是低低的,但我知道他的心情已经缓过来了,我让春桃带着他下去重新梳洗了一番,便催着他回府衙去,
“今日回去,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母亲突发急症,你这才失了分寸。以后不可再这般不顾公务的回家里来,太打眼了,知道吗?”
谢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又匆匆迈步离去。
......
幸好这回的事如我所想那般并没有惹上头的注意,这段时日以来,本就性子古怪的皇帝因着各地叛军愈发暴躁起来,
我日日都能听说有官员在朝会上被革职,甚至有因为说错一句话,当场被拉下去受庭杖而死的。
一时间,京城里人人自危,我因此愈发怨起谢祯来。
他在这样各家各府都紧闭大门,低调行事的关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除了让整个镇国公府丢尽脸面,更是会一个不注意就会引起上头的注意。
我给平日里交好的人家都递了信,又特地避开人,亲自去到陛下身边的首领太监在京城的宅邸送礼,并拜托父亲打点好御前的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
我不求其他,只希望镇国公府的糟心事别传到上头的耳朵里就好,甚至我希望陛下能别记起镇国公府才好。
我为着这些事忙碌奔波着,直到在花园里听到了小丫鬟们嚼舌根才反应过来,
那天之后,谢祯与那位叫“阿天”的姑娘都再没回过镇国公府。
“夫人真是可怜,明明是正妻,家主却连府里都不愿意回。”
“这有人心尖上的新人了,哪里还记得旧人?恐怕家主是担心夫人不能容人,委屈了那位,索性在外头再成个家了。”
“可夫人明明这般好看,人也很温柔,家主怎么会不喜欢呢?之前有一回,我当值的时候不舒服,被夫人瞧见了,是她让掌事嬷嬷寻了大夫来给我瞧呢,还——”
“好了好了,谁不知道你这件事,都说多少回了,夫人再好有什么用,十多年了,家主想必是厌倦了。”
......
我默默听着这些自角落里传来的碎语闲话,没有拦着发怒的康嬷嬷与春桃,
这世道就是这样,便是我管家十数载又如何,谢祯一旦如今时今日这般给我没脸,我在这府里便再无威严可言。
回到院子里后,我知道康嬷嬷要说什么,但我实在不想再谈这些,只有些倦怠得扫了她一眼,先她一步说道:“这些小丫鬟的嚼舌根算什么?外头哪家不知道府里这点事?恐怕说的更难听。”
看她实在气得不轻,我轻叹着揉了揉额角,到底出声劝道:“嬷嬷别气了,罚也已经罚过,若是底下人还闹,就寻几个领头的直接打杀了,待时局平定了再都打发出去。”
也是我的疏忽,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人们就更应该多加管束,如今敢在府里议论主子,来日就敢在外头口无遮拦,引来灾祸。
若这府里只有我也就罢了,只当我这些年瞎了眼,跟着谢祯吃尽苦楚也是我活该,
但我的衍儿也在这府中,他还不能似我一般躲在府里,门一关便能自欺欺人的当那些流言蜚语不存在,
他需要日日顶着那些怪异嘲弄的眼神参加朝会,处理文书!
这让我如何不心疼?
又如何不怨怼谢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