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去青楼玩耍时,他是跑腿打杂的龟公。

我去茶楼听书时,他是端茶奉水的小厮。

我去酒楼吃饭时,他是招待客人的小二。

我去船坊看景时,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划船的艄公。

为了逮到我,他跑遍了全京城,我以为他是爱我至深,没想到他竟是为了抄我的家!

1、

我看着富丽堂皇的将军府,愣了半天。

直到下巴被人紧紧捏疼才醒过神来。

眼前的男人,是被我从青楼救下的龟公。

如今的他早已脱下龟公的短打小衣,早没了当初的卑躬屈膝。

头戴玉制发冠,穿着深蓝色的暗纹长袍,连镶的边都是用金丝绣的,活脱脱就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

但此时,他眼里浓浓的恨意占据了我的眼球,「柳如烟,这才哪到哪啊!我今日不过是收些息钱!」

「死了算什么,我要你活着替你们家赎罪!」

是了,在霍远洲带人抄我家的时候,我便应该和家里人一起被他斩杀。

可他却放过我,用抄家的功劳向皇帝要了我的处置权。

将我这罪臣之女带回府邸。

他眼底漫着一片猩红,捏着下巴的手滑到我脖子上。

求生的本能让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随着他力道慢慢收紧,我呼吸越发艰难,想到爹娘在我面前被他砍掉的头颅。

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放弃挣扎。

他看着手背上的泪滴,眸光闪了下。

在我濒死之际,松开手,大手一挥将我甩到地上。

命人将我看管着,然后转身离开。

2、

我因着上头有两个哥哥,又是家中的老来女,一向颇得宠爱。

和两位哥哥的沉稳儒雅比起来,我90斤的体重有91斤的反骨。

虽然顽劣,但我读书却不输男儿,我爹也因此对我更是宠爱。

惹得我有些无法无天的性子来。

整日里打猫逗狗,不喜红装爱男装。

女扮男装将京城里那些戏院、青楼、书坊、船坊,能玩的全逛了个遍。

和霍远洲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我常去的长乐坊里。

我带着小厮进到楼里,王妈妈立刻上前招呼。

「柳公子来了,今儿挺早,快上座。」

我勾起嘴角,摇着折扇,将男人的举止学得十成十,「王妈妈,快把芝儿叫来,小爷就好她那一口小曲。」

王妈妈脸快笑成了一朵花,「诶!芝儿就等着您嘞,您今天是赶巧了......」

她话音未落。

我看到一个穿着短打小衣的龟公跪在地上,茶水高高举过头顶。

脸被托盘下的阴影笼罩着,看不清五官。

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衣角处有些湿润,此刻正拿着鞭子抽打他。

「狗杂碎!手端不稳茶杯,干脆打断了事,反正长着也无用!」

几个呼吸间,龟公薄薄的衣衫因为鞭打撕开了好几道口子。

**的皮肤和脸颊满是伤痕。

3、

我认得那个肥胖男人,一个商户之子。

不过是仗着做贵人的姐姐得了皇上的宠爱,就敢以此仗势欺人,欺男霸女!

因各种小事死在他手上的下人,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了。

我蹙着眉,扬声道,「王成贵,住手!」

王成贵转过头,看到是我,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柳小......」

我瞪着他,用力咳了声,「咳!」

王成贵双手抱拳,改口道,「柳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点了下头,用扇子随意指着龟公,「不过一点小事,何必大动干戈,气坏了身体可不值。」

我父兄三人皆为朝廷命官,父亲更是宰相首辅。

王成贵见状讨好地笑道,「我不给谁面子,也不能驳了柳兄的面子。」

说罢,他垂眸瞥了龟公一眼,「算你这杂种运气好,柳兄心善,今日饶你一命!滚!」

龟公放下茶托,长得剑眉星目的俊俏脸蛋露了出来。

哦豁!龟公里竟然还有如此绝色!

我眼睛一亮,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龟公不为所动,稳稳地朝王成贵和我的方向磕了个响头,「小人冲撞各位贵人,谢贵人们不与小人计较。」

王妈妈看到我保他,也十分有眼色,「赶紧退下去擦药,别一身伤的扰了贵客们的雅兴。」

虽然他长得好,但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将他放在心上。

于是也没留意到他看向我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晦暗。

4、

我又做梦了。

梦到我昨天16岁的生辰。

一大早,我娘就端来一碗长寿面,笑吟吟地让我赶紧吃下,以后一定长命百岁。

爹娘今天给我举办生日宴,请了不少人。

但想到霍远洲说今天见面,要给我送份生日大礼,我匆匆吃完将我娘打发走,打算早去早回。

「**,你还没选好呢,都挑半个时辰了。」

「不够不够,还得再挑半个时辰才行,没办法,谁让人家能得到咱们**的特别对待。」

两个贴身丫鬟打趣着我,我抿嘴压住笑意,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一眼。

最后从几套新衣服里,挑了霍远洲最喜欢的蓝色,又戴上他给我亲手打的木簪。

拿出花费半个月,差点把十指戳穿才绣出来的荷包,转身就要往门外跑。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霍远洲进门的身影,身后跟着一批穿着铠甲的将士。

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

我惊讶地想上前询问。

他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声道,「把柳**带到前院!」

我挣扎着望向他,试图从他嘴里听到些解释,然而并没有。

手臂被将士压在身后,荷包掉落。

他只冷漠地看着我被将士从他眼前带走。

画面一转,霍远洲手执长剑将我爹一剑割喉,我娘见状,取下头上的簪子自尽,死在我爹身边。

两个哥哥奋起反抗,也全被他斩于刀下。

那冒着热气的鲜血,星星点点洒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

半夜,我从梦中惊醒。

黑暗潮湿的环境,身下又冷又硬的木板,无一不在告诉我,刚才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

适应黑暗后,我看到霍远洲正在我床前定定站着。

他似乎看到了我满头大汗的样子,讽刺道,「怎么?你家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全家除你都死绝了,还心虚得睡不着。」

我愣愣地抬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故意设计接近我?你在利用我对付我爹?」

霍远洲的目光似乎在透过我看其他人,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这一切,都是你们家该得的!」

我脑中突然出现爹娘和兄长倒在血泊的样子,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这就是他给我的十六岁大礼,还真是永世难忘!

我倏地站起身扑向他。

手刚碰上他腰间的佩剑时,他侧过身子,紧紧抓住我的手,扯着嘴角轻笑道。

「想死?」

「活罪还没受完,哪轮得到你死啊。」

离得近了,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他将我用力一推,我跌坐回床上。

随后,他俯下身和我鼻尖相对,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狠厉。

身上的衣服随着他手指的触碰,很快变成了碎布。

我惊惧地想推开他,「霍远洲!你放开我!」

霍远洲将头从我的颈窝处抬起,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将我身上最后一件遮挡物扯下。

而我一直梦想着嫁给他后的洞房花烛夜,最后竟然是以这种屈辱的形式,背着白日的灭门之仇发生。

5、

因着准备中秋,我娘拘着我在家学习执掌中馈。

时隔半月,我才找到机会溜出府。

这次是去怡红阁。

我闭着眼睛,半躺在罗汉床上。

耳朵听着花魁的小曲,手拿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床榻。

一曲毕,我睁开眼。

只见上次救下的龟公跪在我眼前。

「半年前,柳公子出手相助,小人一直想单独向您道谢。」说罢,他又郑重地给我磕了个头。

我发现个奇怪的事情,自从救下这个龟公,之后的半年里,我去的每个地方都能碰上他。

去青楼玩耍时,他是跑腿打杂的龟公。

去茶楼听书时,他是端茶奉水的小厮。

去酒楼吃饭时,他是招待客人的小二。

去船坊看景时,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划船的艄公。

我没有再与他主动说过话,只是每次不经意间瞟到他时.

都发现他慌张地移开望向我的视线,耳尖处泛着红意。

京城这么大,他能让我每次出门都碰上,要说他没意图,我是绝对不信的。

至于目的......我不得不怀疑,他因为救命之恩,对我有情根深种的嫌疑。

然而,我更怀疑他有龙阳之癖,毕竟我一向以男人的身份在外行走。

看着他那张颇附和我心意的脸蛋,我不由得微眯起眼眸。

搭在膝盖上的手挥了下,随意说道,「没事,小事情而已。」

他见状,露出一抹拘谨的笑意,「若不是您,以王公子的性格,小人那天恐怕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低垂的眉眼,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坐直身体,微微向他倾斜,用收拢的折扇轻挑起他的下巴。

我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脸颊染上红意,很快就蔓延到耳根。

我总算知道那些公子哥为什么总喜欢调戏良家妇女了。

啧,这滋味,确实好。

他轻声回道,「霍远洲。」

我轻挑了下眉,「名字真好听!」

霍远洲微微勾起唇角,「我爹没读过什么书,特地请了族中的读书人起的,什么意思我也不懂,只知道是好寓意。」

我点点头,「今年多大了?大好年华怎么好端端的跑来当龟公?」

他道,「小的18岁,家里遭了大难,只得我一人活下,想着京城繁华能挣些钱财,便一路乞讨上京,」

我又问,「所以你这一天到底接了几份活计啊,我去哪都能碰见你。」

听到这话,他紧张地抬起头,「公子,我没有跟踪你,只是......只是缺钱,所以到处接着零散的活。」

他磕磕巴巴地找着自己都不信的理由,脸都急红了。

能精准找到我的活,恐怕花的钱都快赶上挣的钱了。

我轻笑出声,逗弄道,「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跟踪我。」

说完,我故意凑近,在与他鼻尖相隔一张纸的距离时方才停下。

「既然这么喜欢出现在我眼前,不如跟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紧张得没敢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

红着脸轻轻点了下头,「小人愿意。」

6、

身下的刺痛将我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出。

霍远洲紧捏着我的下颌,眸中带着不满,「这个时候还分神?怎么?想着别的什么野男人?!」

似乎这样故意侮辱我,能让他对我家的恨意得到一丝缓解。

他握着我腰间的手掌慢慢收紧,「回答我!」

我疼得蹙着眉头,「我没有,我只是想起第二次见面的场景。」

他愣了下,接下来的动作倒没有再像之前那么粗暴。

我的意识在他指尖下,被撩拨得慢慢涣散。

他看到我放松的神色,原本舒展的眉目收敛起来,俯下身狠狠咬着我的肩膀,动作再次粗暴。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天色快要泛白的时候。

他起身,快速穿好衣服后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而果断。

我看着身上布满青紫的痕迹,想起他曾说过不会让人伤到我分毫的话语,那一日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将霍远洲从青楼带出来后,将他安置在我另一处无人居住的一进小院里。

虽然我与他清清白白,可从带他回来以后,突然有了种包养小白脸的感觉。

本来我只是觉得好玩,见他可怜给个住处,没成想我往小院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因为他总是能找到我感兴趣的小玩意,或者我喜欢的那些聊斋怪谈。

我午觉醒来,收到他留在门房的空白纸张。

便知道他今天又不知从哪听到些怪谈,要扮成说书先生说与我听。

因那宅子离我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我命冬青去采芝斋买些糕点和果脯,自己先步行前往。

偏巧运气不好,我抄近道遇到两个打劫的混混,挣扎间玉簪滑落,被他们识破我的女儿身。

我转身想跑,却被他们前后围堵住。

接下来,我只记得被他们捂着嘴拉到附近一个死胡同。

他们用浸过药水的布条蒙住我口鼻,我很快晕了过去。

但等我醒来时,却看到红着眼眶的丫鬟立在床头,霍远洲一脸急色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看到我醒来,快步走到问我身体怎么样。

我看到熟悉的面孔,惊惧后的委屈一下被激发出来,嚎啕大哭。

他满脸心疼地将我搂进怀里,低声轻哄着,「没事没事,有我在。」

「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到分毫!」

过了好一会我才停下,感觉到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大哭变成抽泣。

见我无事后,霍远洲焦急的神情瞬间阴沉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你真是胆大包天!一个人就敢出门!」

他脸上的盛怒吓我一跳,缩着没敢出声。

这一幕让我梦回十岁那年看灯会走散时,爹娘找到我后,对我又骂又打的神情。

他看到我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压着怒火,缓过脸色才缓缓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是晚到一步,你就要被卖到烟花之地了!」

我转了转眼珠,只要不是对我做什么,在京中我是不怕的。

毕竟,我父兄可不是吃素的。

但这话我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在此时说出。

我举出两根手指,红肿的眼睛挤出抹笑意,「我发誓,没有下次。」

他瞪着我。

我慢慢伸出第三根,狡辩道,「一下没注意,少了一根。」

思绪回笼,我扯着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意。

是啊,不让别人伤害我,因为他对我造成的伤害胜过其他所有人。

7、

我一直睁眼看向窗外,从泛白一直看到天光大亮。

我忍着像被马车压过的酸痛,缓缓坐起身。

门被推开,她们丝毫不顾及我的身体,蛮横地压着我去到一个院落里。

院子里的打扫丫鬟看到我皱巴巴的衣服和散落的头发,一脸鄙夷地打量着我。

从她们聊天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这是霍远洲的院子。

此时,我也才得知他是皇帝新封的将军。

我静静地在房中坐了一天,直到月上枝头时,霍远洲推门而入。

看了眼桌上没动过的饭菜,嗤笑道,「闹脾气?」

「柳大**,你该不会还指着我来哄你吃吧。」

听到这话,我眸光微闪。

他以为我像以前那样,故意用绝食来闹脾气,让他心疼后千方百计来哄我。

我扯着嘴角,露出抹自嘲的笑容,「霍将军,我一个阶下囚,配不上这么好的饭菜。」

「我只想求个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