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旧情
节日的夜晚街上游人很多，沈府的车队又过于声势浩大，前行有些艰难。
好不容易才来到河边，我下了车，让其他人离我远些，留我一个人在河边静一静。
注视着灯火闪耀的河面，我回想起了和沈翊初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时我是河上撑船的低微船女，他则是豪华画舫上的勋贵人家小公子。
不过是一次对视，他便定定盯着我，直看得我有些吃不消，转过脸去。
后头忍不住看回去两次，他依旧不曾挪开目光。
直到两船渐远，再也看不到彼此。
这件事我没放在心上，本就是云泥之别毫无交集的人，对方又小我那么多。
没过多久，我的父亲收到了五百两银子“定金”。
来人替一位老爷传话，让父亲把我留在家中五年，还带了嬷嬷来教我识字礼仪等主母需要学的东西。
不许我再抛头露面，更不许嫁给别人。
说是五年后亲自来娶我，聘礼十倍。
做船夫的父亲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一听到以后能拿更多，还可以攀附上这样的富贵人家，高兴得嘴都歪了，满口答应。
沈家上门提亲那天，我才知道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那时候的沈翊满了十八，掌了家事，除了障碍，可以做主自己的姻缘了。
所有人都觉得我撞了大运。
出身低微也不年轻了，却被这么一位年轻貌美又身份高的男人看上。
做的是正妻，还那么恩爱。
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没多久我就小产了。
失去的不仅仅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沈翊。
曾经温柔专一的他，在我流产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不再碰我，一个又一个女人往宅里带。
一开始我还哭闹，后来就麻木无比。
无论是谁都不会同情我，只觉得我作。
二人如此悬殊，无论是年纪相貌还是身世地位。
他没有休了我，已是恩赐。
曾经过往，恍然一梦。
我却迟迟不肯醒来。
该放下，该醒了。
夜深，河边除了耐心守候的沈府下人，再没了其他人。
青荇没来，沈翊却来了。
「灯都没了，你还在看什么？」
我依旧看着河面。
「何必明知故问呢，那纸条不是你写的吗？」
沈翊沉默了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笑。
「告诉你，后头我还怎么分辨真假？」
一开始我不确定，稀里糊涂还以为是真的。
后来渐渐回过神来，发现其中不对劲。
青荇是个细致稳妥的人，早就定好了带我走的方式，不会忽然变动成这种风险极大的法子。
更何况沈翊把我看得死紧，那种粗使婆子平时连外院门都进不来，怎么突然就能进了我的卧房？
沈翊本就擅长模仿人的字迹，想是他不知打哪弄来青荇的笔迹，照着写的那个纸条。
听了我的话，沈翊一把拽住我的手腕，我踉跄两步被迫面对他。
夜色深沉，他的神情比夜更阴翳。
「你是个蠢货吗？」
「那戏子能给你什么？就为了一点床上的甜头，连现成的荣华富贵都不要了？」
我直直看着他：
「那我能给你什么呢？」
「连那点甜头也给不了，更别提其他的。」
「有林姨娘陪你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困住我？」
沈翊又避开目光。
「我有钱有势，不爱了还能心甘情愿好好养着你，因为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他来说可不是这样。」
「他现在喜欢你自然愿意养你，哪天不喜欢了，你就是他沉重的负担。」
「情爱向来不可靠，我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林姨娘的事我是做得有些不对，以后我会注意些，给你留面子。」
一时间，我有些看不懂沈翊。
虽不明白为什么，可我模糊感觉到，他应该是真的不愿意我离开。
他知道我所求什么，也知道说什么话可以让我留下，继续自欺欺人。
可他就是不说。
宁可绕弯子撒别的谎，也要在这个地方坚持诚实。
或许是因为身体没办法骗人吧。
嘴上说着爱，身体却嫌弃恶心，多大的笑话啊。
......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翊依旧宠爱林姨娘，但增加了来正院的次数。
有时候也会当着下人的面说几句关心的体面话，或者命人送一些我曾经喜欢的东西来。
赵嬷嬷欢喜无比，以为我苦尽甘来，终于熬来了好日子。
我心底却只有冰冷的自嘲，没有半分欢喜。
我静静等待时机。
在林姨娘几乎专宠的情况下，霍姨娘竟然怀孕了。
这个消息在沈府掀起极大的风波，几乎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
沈翊虽年轻身子好，子息却向来单薄，妻妾成群多年，却没有孩子。
今年却一下子有了两个，难不成是祖坟忽然冒烟了？
不等大家找霍姨娘套出得子秘方，她又小产了。
两件事连在一起太快，快到她和那俩嚣张跋扈的丫鬟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大夫说，她伤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孕。
骤然跌落谷底失去全部希望的霍姨娘崩溃了。
她自作聪明，把一切都记在我头上。
在她看来只有我有这个动机，怕其他的孩子抢老爷，抢家产。
霍姨娘自暴自弃豁出一切，来正院里哭喊。
「连孩子都不放过，你可真是狠毒啊！」
「你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你有脸告诉大家吗？堂堂夫人，做那种不光彩的脏事！」
「我可是听说了，老爷根本就没想要睡你，是那天你趁他醉了，派人把他......」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外头的护院狠狠掌嘴，拖了下去。
沈翊恰好在我这边，听到那些话后，问我是怎么回事。
虽他故作镇静，我却看出了他脸色的苍白，和眼底的惊疑。
这一幕，如锥子刺入我的心。
他岂止是不爱我，更是恶心我。
听到我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他的，比红杏出墙更让他无法接受。
我平静告诉他：
「那天是我生日，你答应好要来，那房里人却故意灌醉你。」
「我一时冲动，派人硬把你拖过来，让你在里头歇了一会儿。」
「后来想想你向来嫌弃我，醒来后发现睡在正院可能会生气，天亮前就送回那边去了。」
至于那房里人为什么当时没声张，可能是理亏，更可能是心虚害怕吧。
毕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但纸包不住火，这后宅的女人心眼子又那么多。
我一个失宠多年的女人突然怀孕，她们很难不挖掘打听，然后吹到霍姨娘耳边。
既是看热闹，也是坐山观虎斗。
沈翊身体微微一僵，抬头紧紧盯着我。虽然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却还是感受到了那莫名的惊惧慌乱。
「我有没有酒后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