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曾经我与亭秋无话不谈,但现在,亭秋似乎有了秘密。

抵足而眠时,亭秋告诉我:“公孙瑾性情暴虐,以虐打妻子为乐。在你之前,他已娶亲三次。第一任妻子自缢身亡,第二任妻子投水自杀,第三任妻子在元宵夜时推倒了府里的灯楼,死于烈火之中。京都贵女没有一人肯嫁给他,才将主意打到了千里以外的齐地。”

栖身于农庄的亭秋竟能知道这样的秘辛。

我在黑夜里幽幽叹息:“我早知父亲与郑氏将我视作攀援的纽带,不会真心为我打算。可我没得选,就算知道是火坑,我也只能跳下去了事。比起我自己,我更担心你。不知道郑氏会如何对你。”

亭秋握着我的手,郑重道:“仲容,我不会让你嫁给公孙瑾的。”

真的么?

她眼底的决绝让我动容一刹。

我与亭秋开始备嫁。郑氏从府库里拿出了母亲所有的陪嫁,当着亭秋的面悉数赠与我,说:“亭秋,你妹妹是要嫁入丞相府的,嫁妆若是太过简薄,恐失了颜面。你不会介意的,是么?”

亭秋展露了难得的乖顺,“一切由您做主。”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距我出嫁不足半月时,亭秋却病倒了,她脸上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三妹拿帕子掩鼻,嫌恶道:“长姊莫不是染了乡下人的脏病,不知道这种脏病会不会传染。”

郑氏命医人来看,医人只是摇头。

亭秋很快发起高烧,气息奄奄,竟是快不行了。

郑氏怎肯让死人这种晦气事发生在府里,吩咐下人套车,要将亭秋送回庄子里。

车子迎着晨雾,即将驶出府门时,郑氏与父亲出现了。

有身强力壮的仆役将亭秋从车里粗暴扯下,扔在地上。

她伏在尘埃里,在父亲的怒骂里抬起头来,目光越过人群与我对视。

她的眼神里没有愕然,也没有怨恨。

我不喜欢亭秋这种姿态。

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砸在她身上一样。

是我告发了亭秋。

亭秋说,她会假装病重,待郑氏将她扔回庄子里去,她再顺理成章地“死去”。

而母亲神志不清,会因她的死大受刺激,紧跟着自尽。

至于我,在上京的路上遭遇山匪,拒匪而亡。

按照她的计划,世间再无许亭秋和许仲容。

我向郑氏和盘托出一切,并点明利害关系。

公孙氏根本不在乎嫁过去的是谁,他们要的是太守之女这个身份。

公孙瑾若真娶了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为妻,才会叫众人笑掉大牙。

如若我与亭秋成功脱身,嫁给公孙瑾的只能是三妹。

郑氏紧紧捏住我的下颌,冷声道:“你既然知道公孙瑾不好相与,为何不依计而行。”

我直视着她,吐露真心话,“母亲曾问过我,能否舍下优渥的生活。仲容的确不舍。”

如果郑氏肯高抬贵手,那么太守女儿的身份就是我最大的助力。

我在宅院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日日都要用牛奶浸浴,一对耳铛可顶普通小民半年的花费,乡野不能是我的去处。

我轻轻挣开郑氏的手,恭敬拜服在地,“请母亲看在仲容多年听话的份上,予我一条生路。记得一年前,郑曜曾向您表达过求娶之意。”

郑曜是郑氏二兄之子,容貌才干皆属寻常,可他是嫡子,郑氏偌大家业,有一半要落在他手里。

他在年节时见过我一次,不过惊鸿一瞥,便像只呆头鹅似的呆站在那里,回首竟然让树上梅花枝勾住帽子。

他喜欢我。尽管这种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可对于我来说足够了。

我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等待着郑氏对我的审判。

郑氏将我搀起,声音里满是诱惑,“从今日起,你就是亭秋。”

我神色如常,但心底却放声大笑。

郑氏会同意的,郑氏的父亲与二兄业已过世,长兄与她并非一母所生。

最近几年与娘家往来已不如过去那般亲密。她需要自己人。

郑氏拒绝了郑曜的求娶后,我在假山后曾意外听见她与郑曜母亲的谈话。

郑氏道:“果然是少年意气,这也值得在家闹一场,白白让那些小人看了笑话。且再看看,若始终念念不忘,还有一个亭秋可以代替。总归是我的亲侄儿,哪有不疼的道理。”

我曾读过诗,苦恨年年压金线,为她人做嫁衣裳,多么愚蠢!

我绝不要做这样的人。

所以——

最终嫁入京都的,是我的姐姐,她成为了许仲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