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书殿讲书的先生中只有孙磐有太子太傅的实职,其余均是专职经书殿的博士。
于他们而言,教谁并无不同,堂上是皇子,是公主,是世子,亦或郡主,总归论身份是自己惹不起的。教得好或许得一句惦念,来日有困或能帮上一二,教得不好,自己的声名便毁于一旦,难再翻身。
这些先生最不想教的便是刚刚十岁出头的孩子,这个年纪贪玩、叛逆,谁知道哪天便将自己气的半死。
只有孙磐心态好,他是真的不介意小孩子玩闹。
先生来之前,男孩们坐没坐样,站没站样,夸夸其谈的说着自己下学之后去了哪家酒楼,菜品实在美味。
褚申策一向没架子,虽是对着一群世子、小公子们,还是捧着脸羡慕的听他们讲宫外的事情。
他已经在宫外有了府邸,但要日日进宫听学,淑妃借着由子又将他留在身边。褚申策正研究怎么能出宫住。
林笙远远看着一群男孩们围着他,便知这位庆王爷脑袋里又要装进去不少与学习无关的东西,等下必定走神,浑浑噩噩一日。
众人见她过来,将被围在中间的褚申策解放出来:“小林笙来喽。”
话中带着玩味的意思,却并无不尊敬的含义。
他们之中不缺比林笙小生日月份的,但多数家中没有妹妹,学堂上有个可爱的小姑娘便不自觉的将她当妹妹看。
林笙俏皮一笑,规规矩矩给褚申策和几位世子请安,又问候了几位被选入宫的伴读。
说是伴读,只是为进宫听学的大臣之子安一个名头。只有陪褚申墨读书的才算伴读,是为他将来执政培养忠臣,而与褚申策一同读书的,是朝中重臣的次子或年纪刚好的长子,以示恩宠。
陵阳世子在几人之中最长,也最稳重。
林笙来之前他本也退在人群后听弟弟们越说越不顾形象,见林笙来,显得更不自在,第一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其他人见他入座,又聊两句乖乖坐下。
以至于孙磐来时见这群平日先生不来便不安分的小孩如此乖觉,忍不住问了值守内侍发生过什么。
听到是因为堂上有了新妹妹才如此,捋着胡子暗笑。
他本打算与众人继续讲《大学》,拿起书又觉这样解读词句实在无聊。
“我们今日不讲书本,聊些别的。”
学生们听到终于不用守着书本,都来了精神,挺直腰板,略向前探头等着孙磐继续说下去。
褚申策也将神思拉回,难得专注。
褚申墨下朝后并未直接回东宫,也未去议政,干脆在御花园中走走,顺路到经书殿听听孙先生今日讲什么。
经书殿只负责皇子和伴读们三年的教学,其余时间还是要自己的先生去教。由此差距也会拉开。
“我们今日,说说国朝为何颁布法令,许女子入朝为官。”
“这个我知道,因为江南多才女,不愿屈居后院。”成阳世子性子最是直爽,站起来的同时话已出口。但看到周围其他人都在低头思考,又意识到自己显得鲁莽。
孙磐向来不打击学生:“成阳世子说的有理,只是不够全面。世间多才女,并非限于江南,直是南陆国重文,江南地区的女子有更多机会接触书本、诗词。东陆诸地文化虽略有差异,却也都是顶顶好的。江北亦有许多像赵幼雪、曾七娘有才之人。所以,不愿屈居后院的女子,在我国朝,并不占少数。”
陵阳世子若有所思,孙磐示意他起身来说:“国朝并非颁布法令后才有女子做官之例。地方各级中有不少女官员,边境各军中也不乏女将军。只是穿上朝服的尚未有人。法令中只是明确女子可通过科考入朝。更能彰显国朝举贤。”
他的一番话虽中规中矩,但比起成阳世子更加客观。孙磐连连点头,就此止住。
“诸位觉得,女子为何以为官。”
“自是如男子一般的学识。”时任户政司司部家长子杨栩小声嘀咕。他胆子向来不大。
孙磐也不为难他:“不错,学识自然是必须要有的。”
环顾一周,见无人有意回答,孙磐将目光放在林笙身上,她是学堂中唯一一个女孩,似乎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回答这个问题。
褚申墨在门外见孙磐看着林笙,也好奇她会说些什么,不禁向前探头,恰好被东张西望的褚申策看见。
褚申墨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褚申策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目光落在林笙身上。
“·以古至今女子而言,似乎在许多方面确实不如男子。然而这又为何不是一种遮蔽呢。男子出将入相,依照约定的分工主外,与更多人往来,其所具之能自然一以传之,如此,便得盛名。而女子自古守内宅者多,且因文人偏见始终不得居首位。相较而言自是势弱。而一内宅女子,相夫教子,子之秀,其母功半。由此,女子之能非立时可见。其掌家需会看账,调配,见危有勇,任一见长,均为大用。此为女子可为。泛言之,皆可为也。”
这一番令孙磐也沉默。纵使是他,也只想过科举入仕,与男官平分朝政,依林笙所言,若将天下视为后宅,女子所备乃统筹治国之能。
褚申墨闻言眉头微皱,林笙入宫这些年一直在皇后的小学堂,他虽常见,但接触甚少。只知她能,却不知如此之能。
孙磐与林笙说了什么他已经无心去听,不知怎地异常思念长姐,来不及喊白福备些东西便匆匆出宫。
褚思妤见褚申墨上门,打趣他:“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
褚申墨知道她是责备自己不常来看她,赶忙认错:“年后政务繁忙,劳长姐挂念。”
褚思妤见他规规矩矩认错的样子不忍再逗他:“你啊,没事应该多出宫,都闷成闷葫芦了。东陆储君做的够好了,给自己些喘息的空间,莫绷的太紧,母后见了要忧心的。”
“长姐教诲的是。”
褚思妤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向来不是闲聊的性子,今日上门必然有事:“来找我是有喜欢的姑娘了?不知道怎么去表达爱慕?”
闻言,褚申墨耳朵憋的通红:“长姐尽打趣我,我……我怎可能如此轻浮。”
“但是我弟弟那样厉害,有什么事是用得着我的呢?”
“是想问长姐,若朝中有女官可用,长姐觉得如何?”
“政事?快说说,是个怎样的人。”
褚思妤顾不上自己不可干政,两眼放光,期待褚申墨快些告诉自己那是个怎样的人。
毕竟她也曾……想成为女官。
“现下并无此人,但林笙,若能科考入仕,我颇有意。”
“原来你也是期待小阿笙啊。可惜了,才十三岁。”
褚思妤失望的拿起点心咬一小口,褚申墨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长姐这是何意。”
“十八岁才能参加科举,谁知道这五年她会如何。若泯然众人,可惜,若为家仇所困,亦可惜。”
褚申墨若有所思,褚思妤说的没错。林笙到垣来城就是为了家仇,这些年她如其他孩子一般,自己都忘记这件事了。
但林笙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因玩乐和荣华忘记这件事。
褚思妤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惜才,却只记得自己要查出临江一战的实情,全然忽视林家唯一的幸存者,正是这个才。
临江城一战他查许久,也只到兵马司司部陈木处卡住。这一战若援军再慢些,临江彻底失守,南陆军向前推进,再过一城就是问守关,这一关后是中原数十万百姓,不敢想那时会如何。
一个兵马司司部为了钱,绝不可能有卖国的胆子,仅他一人,又如何在朝堂上掀起争论,耽误战机。
褚申墨留在公主府用晚膳,褚思妤准备许多他爱吃的菜:“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些,宫里规矩多,不许多食,在我这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亲自下厨做的。”
褚思妤与褚申墨相处时间并不多。他生于三月,万物抽芽的春。东望帝同年十月登基,年号便是褚申墨的年龄。
那年年初围猎,只有东望帝一人射得鹿,三月便得嫡子,于是登基时将年号定为“元狩”。
因褚申墨的出生令东望帝相信他是上天派来告诉他大事将成的喜兆,所以登基后毫不迟疑的将他立为太子,自幼便是朝中臣心所向。
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依旧隆宠加身。
褚思妤也知那件事对阮湘霖产生了多大影响,间接影响到自己和褚申墨身上也难免。她向来看得开,既然东望帝需要一个深居公主府的长公主,她做便是,只是苦了褚申墨,tຊ在宫中有委屈也不能说。
“多吃点。”
入夜,白福准备伺候褚申墨睡下后守在外面。
半夜时听到褚申墨有声响,小心问他是否需要伺候,褚申墨说有些心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拉着白福聊到天亮。
聊幼时一起钓鱼,和姜怀彻爬墙,聊阮湘霖与褚思妤的手艺,总能做出他喜欢吃的东西。
天亮时白福伺候他穿好朝服,不知怎地,总觉得主子今日心思重到遮掩不住,他也跟着莫名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