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皇帝召幸我的那日。

满宫的宫女太监都在背后说,尚衣局的小宫女阿年要飞上枝头了。

没人知道,当晚,孤冷得不可一世的权相季大人,曾夜闯宫闱溜进我的卧房。

他攥住我的手腕,逼问我:

“庄年,你想飞上枝头,来找我不是更快吗?”

我抬手环上他的脖颈,忽然露出了一点寡淡的笑意。

我说:“季大人,不是你亲口说的,不喜欢我这样诡计多端的女人吗?”

……

我叫阿年,是在宫中尚衣局服役的宫女。

我生在平陵一户农家,十三岁那年家里遭了灾,举家都活不下去的时候,我父亲用我在人牙子手中换了五斤白面。

人牙子见我生得标致,便十两白银将我卖给了擢选宫女的内侍官。

我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宫。

我入宫时年纪小,人也懵懂,跟着管事姑姑学了好些日子的规矩,才终于被分入尚衣局打理衣裳。

宫中时日枯燥乏味,尚衣局中各色明丽华贵的衣裳却络绎不绝。

我就这么在里头劳作了两三年,而后在某一日午后,突然被掌事的宋公公请去了太监们住的庑房。

彼时庑房静无一人,宋公公将我逼至角落,而后目露出痴迷地抚上了我的脸庞。

动作轻柔,几如抚摸江南贡来的华美锦缎。

他评价我:“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我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景朝历来规矩严明,宫女太监对食之事鲜有闻说,可比起所谓的规矩来,更先一步压在我头顶的,是尚衣局这一方囹圄天地间的掌事公公。

我在当日落荒而逃。

宋公公为免事情闹大,明面上虽不曾追究,背地里却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一句:“阿年,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知道,他这是在威胁我。

只可惜他不知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便是威胁。

就像我十三岁那年,卖我的牙婆见我生得好,虽答应了我父母要将我卖入良家,扭头却同一家青楼谈起了价钱。

那牙婆当时威胁我说:“你若是敢跑,我定有好果子给你吃。”

我表面上装得恭顺,第二日却趁着她同宫里来的内侍官谈生意时,放火烧了她的宅子。

后院火光冲天之际,我惊惶失措地跑进前厅。

鬓发散乱,衣裳染灰,唯一双眼睛清澈澄明,如同在霜雪中浸泡过。

和宫里出来的那位内侍官四目相对时,我不出意外地瞧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

我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进了宫。

入宫当值的这些年,我的日子虽过得困顿了些,却总算不再忍饥挨饿了。

我便也渐渐在这种安逸间被消磨了大半戾气。

宋公公眼瞧着我在尚衣局谨守本分,便觉着我是个任人宰割的的弱女子了。

他叫我想清楚。

我想了许久,终于想清楚了。

我要弄死姓宋的。

至于怎么弄死他——

我对着宫中盛有清水的吉祥缸照了照自己的面容,这般叫人垂涎的一张脸,总不该浪费了才是。

*

我决定勾引季迟之,在我二十岁这一年。

季迟之是朝中权倾一时的左相季衡之子。

他少年才高,风姿卓著,不单是昭元十四年的状元郎,还是先帝为他那位珍宝一般的三公主钦点的驸马人选。

不过可惜,那位传闻中骄矜自持、华贵逼人的三公主,还没来得及嫁给季迟之,就先一步死在了昭元十五年的政变中。

我入宫晚,只在偶尔往各宫送衣裳时听宫女姐姐们在墙根底下说过三两闲话。

她们说,昭元十五年,二皇子在太液池发动政变,先帝与三公主遇刺,皇族子嗣几乎凋零殆尽。

朝野上下惊惧震动,在大朝会中吵了整整一日一夜,才终于迫于无奈,推举了当时只有八岁的九皇子继承大统。

九皇子登基时年纪尚幼,朝政便被把持在了先帝的顾命大臣季衡手中。

这位老季大人权倾三朝,新帝与太后对他忌惮颇多,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思量多日,才最终在季家独子季迟之的婚事上做了文章。

太后在新帝登基次日亲下懿旨召季迟之入宫,而后在一众亲随面前唤他作驸马,言辞亲昵,几如一家。

朝野上下为此流言纷纷,其后甚至传出了季家公子要为三公主守节的传闻。

无人敢逆着上头的心思替季家保媒,季迟之的婚事便被这么一日日耽搁了下来。

偏偏季迟之自己半点也不着急。

每每出入宫闱,他总是捏足了架子,摆尽了派头,一副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模样。

及至三五年后,季相病故,季迟之靠着父辈荫蔽与自身才干右迁左相,在朝中只手遮天时,也从不曾流露过半分要娶妻的意思来。

宫中甚至有宫女戏言,说这季相中意的,怕不是女子。

尚衣局外照影的水缸映出我素净面容,我在发间别进一枝珍珠兰,对影略弯了弯唇——

中不中意女子,试试不就晓得了吗?

*

三月初十,是季迟之入宫询问天子功课的日子。

我在这日黄昏守在出宫的巷道旁,故意遗落下了一枚做工粗糙的木钗。

季迟之出宫路上,他身旁随侍的小厮果然为他拾起了这枚木钗。

我莞尔,而后在御花园无人的东南角处拦住他,同他道:“大人,这是奴才的东西。”

话音落地的一瞬,季迟之抬起了头。

他注视我片刻,清淡好看的眉眼略微蹙起,常年孤高自持的脸上掠过一点淡若无痕的疑惑。

我眉目轻抬,似有若无地朝季迟之瞥上一眼,再开口时语调中便仿佛藏了只钩子:“怎么,大人这是不舍得还给奴才了吗?”

我一面说,一面还将一只手伸向前去,欲亲自将那枚木钗从季迟之手中取回来。

指尖才在空中探出一半,季迟之身旁随侍的书童就抬手拦住了我。

我一愣,抬头对上季迟之居高临下的打量目光。

这位在朝中风姿卓著的左相大人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眉若青峰,眼似寒星,便就是这么斜睨着看人时,神情深处也不可抑制地氤氲着高华气度。

我在心底暗自将这样貌欣赏了一瞬,才要开口,季迟之的声音就先一步落在了我头顶。

他静静看向我,投过来的目光无波无澜,是世家公子目下无尘的模样,道:“不知天高地厚。”

这便是点明我蓄意勾引了。

话音入耳的瞬间我掩唇笑开,再抬起头时,眉目间便已丝丝入扣而又不加掩饰地掺进了数不清的野心。

御花园南角风过花动,有枝叶声绵绵拂耳。

我直勾勾对上季迟之的眼睛,说:“大人,不试试,怎么知道天究竟有多高,地究竟有多厚呢?”

季迟之一怔。

趁着他出神的光景,我略略倾身,从他手中抽回了那枚木钗。

十指相接的一瞬,我拿指腹在他掌心轻划而过,留下一道旖旎微痕。

季迟之终年凛若霜雪般的面皮当场透出一分薄红,面上却装得镇定自如,斥责我道:“不知羞耻!”

我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笑,许久,才捏着那枚木钗回了尚衣局。

日近黄昏,尚衣局正是清闲的时候,我踏进宫女所,才要浅眠一刻,一只枯瘦生茧的手便已牢牢捂住了我的嘴唇。

——是宋公公!

在宫墙内劳作半生的太监气力极大,我数次挣脱不得,只好扭头,一语不发地瞪着宋公公。

宋公公斜着眼瞥我,瞧我的目光中兼有怨恨与痴迷。

许久,他朝我冷冷一笑,怨毒道,

“像你这样一没家世二没背景的丫头,仗着有两分姿色,也妄想勾引陛下的辅政大臣,你可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说着,他便欺身过来扯我的衣裳:“还不如跟了公公我……”

太监不能人道,可在宫里的日子久了,折磨人的细碎法子也便渐学渐多了起来。

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刚要挣扎,庑房的门便猛地被人推开了。

内廷司里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陈总管一脸谄媚地推门进来,却未料,他满脸的笑意才堆了一半,就被眼前这欺男霸女的行径给吓没了。

陈总管愣了几息,而后才回过神来,重重咳了几声。

他满面怒容地将我从宋公公手中救下来,随即便着人拖宋公公下去打荆杖。

荆杖触肉,立时就是一道血痕。

宋公公面如死灰地求饶,我则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下巴,同一旁的陈总管道:“多谢公公救命之恩。”

“可不敢当。”

陈总管笑眯眯地凑上来巴结我:“阿年姑娘如今倚上了季公子这根高枝,咱家今后可还得多仰仗您提携呢!”

我意味深长地一笑:“好说。”

*

我从不曾寄望季迟之能因一两分姿色就对一个宫女动心爱怜。

那根丢下的木钗只是障眼法。

指尖从季迟之掌心划过的时候,我真正要同季迟之说的话,藏在我袖口落出的那截生宣中。

季家满门煊赫,季迟之的父亲是先帝的辅政大臣,母亲生于平宁侯府,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外祖则是军功彪炳、威震三朝的抚远大将军。

昭元十五年,太液池政变发生时,二皇子只差毫厘,便要将整个天下收入囊中了。

千钧一发之际,是季迟之拿着先帝的调令,调来了直隶的兵马救驾。

彼时皇室子嗣凋零殆尽,季老大人受命于危,说是幼帝的辅政大臣,其实更像是摄政王。

小皇帝幼齿登基,此后便只得处处屈居于臣子之下。

如今,六载光阴已然过去,小皇帝年岁渐长,羽翼渐丰,又岂能继续容忍季家在卧榻旁酣睡?

季迟之身系一族荣辱,若铁了心要做个忠臣良将,便得还权于君。

可龙椅上那人,多半容不下日渐坐大的季氏满门。

但若要继续把持着朝政,哪一日君臣翻起脸来,此事便更加不可能善了。

实是进退维谷。

因而,我在给季迟之那截宣纸上留了小字。

我告诉他,我可以替他暂解困局。

久居高位的季相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宫女的三言两语便偏听偏信。

于是我刻意等在了他出宫的巷道旁。

彼时天朗云清,逾矩的雨霁色衣裳映着我发间别的那枝珍珠兰,是季迟之再熟悉不过的故人模样。

正如我同他说的那句话一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天究竟有多高呢。

我虽只是个农家出来的丫头,尚衣局中最不起眼的小宫女,可在宫中的时日久了,总免不了晓得些旁人不晓得的细微琐事。

譬如,昔年曾与季迟之有过婚约,后又死在太液池的那位三公主,闲时曾最爱簪戴珍珠兰。

又譬如,我同这位三公主,眉眼间有两三分相似。

听闻,现如今龙椅上高坐着的那位皇帝陛下,在先皇诸子女中,曾与三公主最为亲厚。

我很清楚,顶着这样一副容貌,季迟之是不会舍得我就这么轻易被糟蹋在一个太监手里的。

尚衣局中,我双手捧过内廷司总管大臣的调令,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季迟之将我送去了乾安宫。

他要我发挥自己应有的价值,做他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钉子。

*

乾安宫作为天子居所,十里销金,穷奢极欲。

而我作为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宫女,入内伺候的第一日,便在清扫屋宇时打翻了御案前的一盏龙涎香。

上好的龙涎温雅馥郁,甫一倾倒,袅袅的烟雾便与名贵的香灰一同,洒了小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一身。

滚烫,且刺鼻。

那总管太监当即便被烫得一叠声叫起来,怒容随之攀上面颊,抬脚就要过来踹我。

我故作张皇地后退告饶,行动间还顺道带倒了书案上的一套青瓷笔洗。

整个乾安宫顿时乱作一团。

小皇帝将眉头紧紧一拧,十分不悦地拍了拍桌子,喝止道:“够了!”

我默默屏息,跪在一旁停住了动作。

小皇帝缓缓吐出几口气,刚欲发火,目光落在我脸上时却忽然没了声音。

他盯着我,许久,才斟酌了语气重新开口:“着人下去再去燃一炉香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值得你们在这里聒噪。”

说着,他还略停了一停,好似突然才想起什么似的问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阿年,”我垂首避开小皇帝的目光,恭谨答他,“奴才叫阿年。”

乾安宫中龙涎香气愈发浓,小皇帝意有所指地点点头,说:“是个好名字。”

御前伺候的末等宫女打翻了陛下爱物,伤了总管太监,陛下不但不出言斥责,还对她加以庇护——

这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乾安宫的流言便沸了起来。

我避开闲言,趁着昏时宫女太监们乱嚼舌根的功夫,只身一人偷溜去了西二所。

季迟之昨日让内廷司首领太监来为我送的那纸调令被拆开后,夹层的生绢上,写的正是西二所。

如无意外,今日会有人在那里等我。

季迟之身为辅政大臣,平素里比小皇帝还要不得空。

我原以为今日来见我的人至多是季府随从,抑或季家在宫中留的耳目喉舌。

可才一踏进西二所后院,我就瞥见了季迟之的身影。

他着一身极雅致的常服,在亭台楼阁掩映中隐隐褪去了些位极人臣的压迫感,倒显得有些明朗温润起来。

我远远向他行礼,还未开口,季迟之便先朝我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说:“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我咽了口口水。

季迟之说的自然是我为引得小皇帝注意,故意搅得满宫风雨的事。

不过——

我上前两步,十分地直白同面前人道:“胆子更大的,难道不是大人您吗?”

季家想要探知圣意,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我进乾安宫第一日,小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便已寻机同我搭上了话。

他当时贼眉鼠眼地暗示我:“咱们俩既是为一位主子办事儿,今后可还是得互相照应着些才好。”

我:“……”

小皇帝年幼登基,大权常年旁落,身旁又群狼环饲。

只凭一张与旧人依稀相似的面容,是接近不了他的。

得兵行险招才行。

譬如,先替他拿身边那个做内应的太监出出气。

西二所角亭的风叶声间,季迟之略略皱了皱眉,与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该赏你了。”

我点头称是,再上前两步。

季迟之一怔,我便兀地倾身过去,用一个吻堵住了他全数的唇舌。

昏斜天光下,季大人通身的气定神闲顿时失落无踪,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在他唇畔说:“那奴才便多谢大人赏了。”

*

有了季迟之在宫中耳目的指点,我很快将小皇帝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每每伺候起居,总比旁人周到妥帖三分。

小皇帝因而瞧我愈发顺眼,不久我便被提拔做了他的近身侍女。

地位水涨船高,我的日子也就愈渐好过起来。

只除了……

只除了,季迟之自打被我轻薄过后,便甚少只身往西二所去了。

倒是怪可惜的。

不过,世家公子大抵总是这样的,表面上看起来如珪如璋,实则古板老成,讲究的就是一个清心寡欲。

禁不得逗。

就好比那日在西二所。

我只是稍稍倾身,往季迟之唇畔触了一下,他那向来坚冰一般的面容便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呵斥我道:“放肆!”

我只觉好笑,更无顾忌地盯着他瞧,一只手甚至还揪着他官袍的衣领,明知故问地挑衅:“不是大人说的,要赏我吗?”

话音落地,我便再次傍近过去,呼吸几欲与他交织。

季迟之的目光落在我唇上,喉结忽然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我定定看着他,在他越来越不平稳的呼吸声中说:“大人,反正你也娶不了别人,不若娶我吧。”

季迟之没有说话。

他给我的答案是倾身过来时,落下的密密麻麻的吻。

唇齿相依之间,他的心跳愈发散乱。

*

八月中秋将抵时分,整个京城的丹桂绽满了枝头。

太后亲自折枝酿酒,在中秋宴上遍赏朝中宗亲重臣。

当日丝竹管弦之声甚佳,桂花酒甜醉宜人。

我随侍在小皇帝身侧,还未来得及盯着桌案上一道清炒玉兰片犯够馋,舞乐之声便忽然全数止住了。

桂枝交错间,有身着绛紫色锦衣的闺秀自殿外缓步踏来。

太后眉目含笑地瞧着那位闺秀,亲自拉她到身旁坐下,很是慈爱地与季迟之道,

“季相,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哀家瞧着也着急,这位是致远伯的幺女,满京里都数得出的端和大方,你若是不嫌弃,哀家今日便替你做主,许了她给你做夫人,如何?”

满殿静寂——

致远伯是太后的亲哥哥。

致远伯的幺女,那便是太后的亲侄女了。

将侄女许婚给政敌,这般行径,无异于是在季迟之身畔安插一位每日十二个时辰盯着他的细作。

换了哪个正常人,想来都是不肯的。

可太后在宴上亲自赐婚,若是臣子当场拒旨,恐怕场面会十分难堪。

宾朋满座间,太后言笑晏晏地瞧着季迟之。

良久,季迟之以玉箸轻击玉杯,将手中桂花酒一饮而尽。

他道:“臣谢太后美意。”

*

神情虽不十分情愿,好在,事情总算是定了。

喜事已成,阖宫宴饮便更加热闹。

酒过三巡后席间众人渐有醉态,我嘱咐小宫女们服侍小皇帝去后殿更衣片刻,自己则另寻了借口,往御花园假山间行去。

才踏入没几步,一丛深静的矮松旁,季迟之好整以暇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眼底神色清明,醉意全无。

我凑近他,在他目光闪动的瞬间忽然又退开,故意装得疏和有礼,很是正经道,

“大人若是不想致远伯幺女嫁进季家,奴才倒有个办法。”

季迟之一愣,随即稍稍正色,拿目光示意我快些说。

我浅浅一笑,忽地上前扯住他官袍衣领,踮脚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办法自然是有的。

我瞧着季迟之脖子上的咬痕——

眼前这不就是么?

昔年皇太后与小皇帝不愿瞧见季家联姻,便借着早死的三公主说事,搅黄了季迟之本该有的大好姻缘。

如今,太后既改口说季家后宅缺人打理,要为季迟之另择良妻,那再把三公主拉出来当一回挡箭牌,不就成了么?

季相与先帝爱女少年情重,即便天不遂人愿,也决计不肯另择贤妻。

听听,多么叫人动容的故事。

而我这个三公主的替身,在季相思及旧人时聊做了几回他的慰藉,也不过是桩再正常不过的风流韵闻而已。

季迟之愣了好一会儿,才摸着脖子上那枚齿痕回过神来。

我立在距他两步之遥的地方,说:“大人,你若是娶了我,致远伯的幺女便嫁不了你了。”

季迟之目光微动。

我静静将他看着,循循善诱:“再者说,上一回大人占了我的便宜,怎么说也是该负些责……”

我的话不曾说完。

因为季迟之擒住了我的下巴。

“牙尖嘴利。”

季迟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露出两分笑意,眉头便忽然又拧了起来。

他笃定道:“你是故意的。”

我朝他眨了眨眼。

我确实是故意的。

我一早便瞧出了太后的昏招,却故意没有告诉季迟之。

我就是要等着他陷入两难,再引诱他来娶我。

季迟之的指节在我脸颊旁紧紧陷落,好半天才松开。

最后,他意味不明地瞪了我一眼,颇有些咬牙切齿道,

“庄年,你可要记住了,本相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便是你这样诡计多端的人。”

话毕,他拂袖而去。

季迟之走后,御花园风愈冷,夜愈深。

我站在原地颇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刚要转身回宴席间当值,假山后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语调不辨:“阿年,你输了。”

我胸有成竹地朝他看过去。

“那可不一定,”我说,“今晚,季相一定会答应娶我。”

“陛下若是不信,不如等着瞧上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