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味香第6章

黄月香回到家,取出其中一枚儿香塔。家中没有焚香用具,仅以一块平滑圆石垫在香料下方,以火爇了。

须臾,轻柔若纱的香雾袅袅升起,烟雾笔直,颇有冲破屋顶之势,小窗风来,忽又袅娜四散。黄月香知道熏香不宜开窗,一旦拢住了香气,屋子好几日都是香的。

陈大郎回来看到香,诧异地问了句哪来的香,黄月香如实道:“十味香铺老板给的。”

“香料这般名贵,她凭白赠你作甚?”

“她说是她自制的,叫我试试香气。”黄月香无端紧张起来,她害怕陈大郎突然发狂毁了香。

谁知陈大郎居然坐下来和她一道品起了香。近来东京城中熏香成风,到了寺里,同僚们经常讨论今天入手了什么香,各种香熏起来味道如何。陈大郎颇觉插不上话题,为此懊恼。黄月香此时的熏香之举叫他平息了这股懊恼。

连着几日,陈大郎都是高兴的,同黄月香说话的声音都温柔了不少,有一日回家竟追问起香还剩多少。黄月香告诉她老板娘送了七枚,眼下还剩三枚。

“怎么只剩三枚了?”陈大郎懊恼地咕哝,突然问黄月香,“有没有办法管那老板娘再讨些?”

黄月香一股无名火直窜到胸口:“自打成亲后,我只在铺中买了些香粉香膏,这点小钱连一把沉香屑也买不来,人家送是情谊,我怎可厚着脸皮去讨?”

丈夫脸色沉下去,黄月香以为她免不了一场打了,陈大郎突然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明儿我叫娘给你拿些钱,你去铺中买香,这样但凡她以后制出什么新花样的香,还怕不赠你试用吗?”

黄月香惊讶不已,陈大郎这只貔貅什么时候这般大方了?她有所不知的是,陈大郎近日熏了结魄,带着一身香气去寺里,同僚们都问他熏的什么香,陈大郎刚开始不以为意,随口说了句十味香铺老板娘自制的香,什么名目不得而知,得回家问娘子。不料同僚听说他熏的乃是云寐自制的香,一时歆羡起来,说云老板自制的香有价无市,素来只赠有缘人。

陈大郎享受着他们的恭维,愈发自鸣得意。故而突然大方,舍得坏钞买香。

然而过了没几天,陈大郎的脾气又坏了。他对香原一无所知,没熏过几炉正经香,家中甚至连个正经香炉也没有,与同僚交谈时频频露怯,久而久之,同僚就不屑带他了。今日得知王寺丞在家中举办香会,其他同僚都请了,唯独没请他,窝一肚子火,回来便拿黄月香撒气。

黄月香梗着脖子叫:“你打啊,打死我算了!”

“贱妇,我非叫你如愿!”

陈大郎左右开弓,拳头雨点似的落在黄月香头脸上。黄月香嘴里全是腥甜的血沫子,牙齿也松动了,一只眼睛被打得乌青,睁也睁不开。

陈大郎犹不解气,朝她胸口猛踹,肋骨断折的声音是那样清脆,他却听不见,不停地踹、狠狠地跺。黄月香口中直往外流血,陈大郎扯着衣襟把她整个人提溜起来,发狂摇撼:“你装什么死,给我站稳了!”

一巴掌掴在黄月香脸上。

看黄月香倒下,再次将她拽起:“你还装是吧,还给我装!”没等他巴掌落下,大口大口的血从黄月香嘴里涌出来,淹没了他的手。

陈大郎呆住。血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呆住而停止,相反越吐越多,渐成喷涌之势。再一看,黄月香眼睛也翻白了,四肢无力地下垂,像朵饱经蹂躏濒临凋谢的蔷薇。陈大郎吓着了,手不由自主松开。

黄月香的身体“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一只眼睛充血红肿,看不见瞳仁,另一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陈大郎。

陈大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害怕的情绪,他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鼻息。

一丝鼻息也无。

陈大郎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撑着地面的手掌黏腻沉重,抬起来一看全是血。环顾周遭,原来他坐在她的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