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春宫里,琴声绕耳,琴音时而婉转时而高扬,弹琴之人所学的技巧和情感皆投入其中。

“重来!”贤太妃打断道。

坐在亭台上抚琴的谢芷兰脸上一慌,“是,姑母。”

谢芷兰闭眼,重新调息,再次拂上琴弦。

没弹多久,贤太妃皱着眉将手中的杯盏搁在桌上,谢芷兰紧张地又弹错了一个音。

这回不用贤太妃出声,谢芷兰自己停了下来。

她涨红着脸,歉声道:“姑、姑母,我我再重来。”

“不必了,今天就到这里。阿珊,你的心乱了,不管再弹多少遍琴音也都是乱的。”贤太妃的语气不轻不重,却让人听出其中的失望。

谢芷兰慌忙站起来,跪下朝贤太妃请罪,“娘娘,请再给阿珊一个机会罢。阿珊会好好练琴,不让姑母失望。”

贤太妃看着被吓坏的谢芷兰,问道:“阿珊,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心境弹出的琴音能在万寿节那日一鸣惊人吗?”

谢芷兰不敢答,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贤太妃摇了摇头,“一听到皇上赏赐了东西给别人,便乱了心神,即便入宫了路也走不长。倘若让你做了皇后,要你给皇上安排嫔妃侍寝的日子,照拂得宠的妃子以及她们养育的孩子。这些你容得下,忍得下吗?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赏赐就让你不舒服了,那往后不舒服的地方可就更多了。”

谢芷兰默默垂泪不语。她无法反驳姑母的话,她承认是妒了,她一整晚都在想为何皇上会赏赐沈姚那盆峨眉春蕙,是不是在夸她蕙质兰心,是不是入了他的眼。

“先帝时宠爱皇贵妃,德妃、丽妃时,就连皇后和我都是退一射之地,避其锋芒。三妃的儿子争皇位时,谁能想到会是今上得了大位?最后你看看当初风光的高位嫔妃下场怎么样?死的死,疯的疯还剩几个能安安稳稳享太妃之福?没错,姑母让你入宫是要你去争宠,可最后争的还是皇嗣,能让你笑到最后的也是皇嗣。一盆劳什子的花就让你寝食难安了,阿珊啊,你的心性还得多练练。”

安阳公主急匆匆赶过来,见到表姐红着脸垂泪,不由道:“母妃,你别训阿珊姐姐了。我刚听闻沈姚打扮的妖妖娆娆的去给皇兄送什么糕点,皇兄那边人居然还接下了。乾清宫那群狗奴才,阿珊姐姐去送汤时让她在殿外等了那么久,最后都没能送进去。”

此时谢芷兰的脸色更加黯然了。

“住口!”贤太妃捏了捏眉心,忍了忍,压着火道:“安阳,你先带着阿珊出去走走。”

安阳见母妃脸色不虞,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好拉着谢芷兰,带她出去。

在旁伺候的嬷嬷为贤太妃添了茶水,劝慰道:“娘娘,公主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再教。阿珊姑娘只是太急了,等她想通了,便能明白您的深意。”

贤太妃道:“安阳都十五了还这么口无遮拦,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去评判皇上的行事。我得抓紧给她找个婆家,让她夫婿去管着她。至于阿珊……”

贤太妃笑了笑,“她还是太年轻了。便是让沈姚风光一阵又如何,慢慢来……”

沈姚回到慈宁宫,尹嬷嬷迎了上去,心道三姑娘怎么就回来了。

“嬷嬷,姑母可起了?”沈姚问道。

尹嬷嬷笑着点头,“姑娘出去后不到一刻钟,娘娘便起了。今日娘娘气色不错,喝了小半碗粥,还吃了姑娘您给做的桂花糕。太后娘娘可喜欢了,直夸姑娘手艺好,吃了四块都停不下来,奴婢们担心娘娘身子还弱不好克化,便劝住了她。这会娘娘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姑娘您快去罢。”

百年的银杏树下的石桌旁摆着一张楠木软塌,桌上放着葡萄瓜果,太后身上盖锦被半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几个宫女伺在一旁。

像是听到了动静,太后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沈姚。

她朝沈姚伸手,眼中带着笑意,“可见着皇上了?”

沈姚握住那双保养得当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皇上政事繁忙并未召见。”

她将现成的借口搬了出来,也不会有人去乾清宫求证,说得心安理得。

沈太后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倒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总归是在皇上那里留了印象,是好事。”

她拍了拍沈姚的手,“是哀家太急了。”

有微风拂过,暖暖的秋阳晒在身上很是舒服。

沈姚像幼时一般搂住沈太后的肩膀依偎在她身边,轻声道:“要是他不喜欢我呢?”

沈太后失笑,见沈姚一团孩子气,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孩子,那你便想方设法讨他喜欢呀。”

“可讨来的喜欢,不是喜欢呀……”声音弱的只有她自己听见。

她试过的,她前世努力去讨他喜欢,豁出去邀宠,可、可换来的是折辱是玩弄。

那不是喜欢啊。

沈太后只当她因为没有见到皇上失落了,不在意她这些孩子话。

沈太后朝轻雪看了一眼,“去将东西拿过来。”

少倾,轻雪提着一个竹篮过来,篮子上盖着一层绒布。

沈太后推了沈姚一把,“去看看喜不喜欢!”

沈姚起身好奇地将绒布揭开,只见里头躺着一只毛发蓬松通体雪白的小猫,两三个月大,双眼像蓝宝石深邃,神情却懵懂天真,四条小腿往后退几步,却没站稳跌成一团,胆小地冲着沈姚喵了一声。

直接把沈姚的心都喵化了。

她怜爱地将小猫从竹篮里抱出来,搂在怀中抚摸。

听到沈太后的笑声,才反应过来,“多谢姑母。我很喜欢,很喜欢。”最后两个字说的尤其用力。

“喜欢便好。这些日子姚姚这么乖巧,这只小家伙,便是姑母给你的奖赏。”

沈姚抱着小猫回暖阁的路上,回想姑母说的话。

听话才有奖赏,那若是她不听话了呢?

她出生不久便没了母亲。被抱到祖母膝下,被祖母教养长大。

父亲在母亲去后的第四年续弦了,是江南那边的巨贾之女,祖母嫌弃她商户出身,未给过什么好脸色。

那位继母行事小心翼翼,对她唯恐怠慢,却又不敢过分亲近。

父亲因是男子,与她也接触甚少。

祖母到底年纪大了,对她的照拂有些力不从心,都是些嬷嬷丫鬟带着她。

只有姑母偶尔接她进宫的时候,她是最开心的。

姑母会送她各种珍稀的玩意,无数的首饰衣裳,会给她念诗,会抱着她午睡。

虽然就那么几次,却让她对姑母产生了母亲般的依赖。

她很听姑母的话,为了得到姑母的称赞,刻苦练习琴棋书画,姑母还派人来教她习舞,那些舞姿大胆出格,她虽不解,却也羞涩的做到极致。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姑母高兴。

可她所筹谋的事情,终究是要忤逆姑母的。

沈姚失神的那一会儿,被她带回来的小顽皮已经攀爬到了窗台上,对着那株峨眉春蕙伸出了小爪子。

“哎呀!”沈姚感觉将它给拎回来,“小坏蛋,这可不能抓。”

本来就奄奄一息的兰花,要是再被这小家伙霍霍几下,那可真救不活了。

沈姚看了一眼,虽然还是蔫蔫的样子,好歹还是活着。

沈姚抓住小家伙的小肉垫戳了戳,“看你还敢不敢乱抓。”

小家伙呆呆的,也不躲,在沈姚膝盖上软成一团,伸出舌头舔了舔发毛。

沈姚见教训毫无作用,只好撸着它蓬松的毛发,捏了捏它的小爪子,“真像个棉花球,以后就叫你绵绵吧。”

沈姚陪着太后用完晚膳,因惦记着绵绵,迫不及待地回暖阁了。

还未进门,便见春兰慌慌张张的跑出来。

“怎么了?”沈姚问道。

春兰喘着气,着急道:“姑娘,那小猫不见了。奴婢只是出去倒个水,然后满屋子都没有找着。许是从窗台那边跑出去的,奴婢正想出去找。”

“别着急,你找几个宫女帮着一块找,暂时不要惊动姑母那边。绵绵还小,应该跑不远。”

“是,姑娘。”春兰叫上在暖阁伺候的两个小宫女,提着灯出去了。

沈姚坐不住,想着绵绵那么小小的一团,担心不已,也跟着去寻找。

“绵绵……喵喵喵……快出来……”沈姚用树枝将密草拨开,看了一眼,没有。

沈姚换个方向,继续找。

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宫中地形复杂,走错一条道便去了另一个方向。

沈姚越走越觉得不对,这条路的树木怎么比之前更茂密了?树影憧憧,枝丫被风吹得摇曳发出沙沙声响,让她心里有点发毛,犹豫着要不要原路返回时,忽地听到了一声细小的猫叫。

沈姚定睛一看,前头的灌丛中蹲着一个小白点,动弹两下又停了下来。

沈姚顾不上害怕,提着裙子跑过去,居然真的是她的绵绵!

她低低地唤了两声,小猫却没有过来。

她弯下腰去抱它,才发现它的腿上被缠上了藤蔓,没法自己弄开。

沈姚也顾不上仪态,蹲在地上小家伙解开藤蔓,点着它的小鼻子训道:“知道疼了吧,看你以后还乱不乱跑。”

小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沈姚刚要抱着它站起来,徒然一道细细地哭声从斜对面传来,吓得她腿一软,跌在了草从中。

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宫中的某些恐怖的传闻,她咽了咽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几息之间,那边除了哭声,还有说话声响,这让沈姚回了点温。

想来应是路过的宫女之类的吧?

她好奇的探出头,看了过去,一个身穿宫装的女子哀哀哭泣,跪在一个男人的前面,沈姚视线上移,看清了那男子的脸,吓得屏住了呼吸,背脊窜起一阵阵的寒意。

“求求皇上怜惜……”

女子膝行几步到男人的腿边,宫装的衣襟已散开,露出雪白的肩膀,哀哀凄凄地道:“臣妾还不到十七,还未承过宠,不想去行宫蹉跎年华,求皇上怜惜……”

只听那男人声音微凉,“太妃唤错人了罢。”

女子一怔。

“太妃是谁的妾?莫不是糊涂了?虽然本朝已废了让嫔妃殉葬,若是太妃求着要让先帝怜惜,那朕便成全太妃去与先帝团圆。”

男人语调轻缓温和,却让女子抖如筛糠。

她拼命的摇头,“不,不,不,不是的。皇上,皇上……”不是都说皇上性子温和,这样的人很容易心软吗?说不定得到垂怜还能继续做娘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女子还想求情,却被内侍捂住嘴拖了下去。

沈姚也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唯恐被发现。

可任沈姚怎么都没想到,在那些人要离开之时,她怀中的绵绵突然“喵”了一声。

小说《沈姚顾瑾棠》第五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