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早就开春的京都,这会儿还是冷的很。

天已经快亮了。

从菱花窗楞子里透过几缕天光。

只见内间屋子靠南边摆着一张小床,染了花草的帐子里睡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姑娘。

侧着身子睡,乌黑的头发刚及肩膀,被汗湿了不少,有几缕正贴在白皙的小脸上,十分秀美可爱。

外头传来几句对话。

即便压低了声音,床上的小女孩皱了皱眉头,下一秒,带着茫然的眼睛直愣愣对上帐子上绣着的花草。

很快闭上眼,又猛的睁开——

她不是在做梦,身处的环境还是完全没变!

这间屋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可是处处打理的很妥帖精致。

双层的床幔纱帐,描金的箱子架子,西南角摆着的两盆花草,梳妆台上的绢花绒花、小金钗、玛瑙串子等首饰把匣子堆得半满。

总之,令人看了就知道这里住着的小姑娘必然是娇养长大的。

问题就在于此!

崔明英极度确定自己昨天晚上出差住的酒店,并不是什么仿古建筑,随行的下属不可能也不敢对她做什么恶作剧。

最重要的是,她动了动手指,纤细、白皙、娇小,这双手明显属于一个娇养且未经风雨的小女孩。

这不可能是她的手。

这也不是她该待的地方,自己到底是在哪儿?

一切不合理的情况凑到一起,再如何不科学,也只有一个可能。

刹那间,崔明英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所以……她穿越了?

意识到这一点,崔明英无力的将手捂在脸上,混乱的思绪充斥大脑,也许她年纪很小的时候,有幻想过穿越古代这件事。

毕竟,生存环境太恶劣的时候,只有幻想这种东西能慰藉一下心灵了。

等一等。

不会就是因为她从前许愿太虔诚,有某个闲的没事干神仙听了感动,发善念给她实现愿望了?

可时代在变化,愿望也在变化啊!

她最新的愿望是暴富啊。

该怎么让好心的神仙意识到实现的愿望出了差错,把她送回去再顺便让她发一笔大财。

在线等,急!

…………

许是动作太大让外头的人听见了。

说话声停止,有人往内间走过来了,为免暴露,崔明英垂头、闭上眼、手贴在脸颊边。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

入内查看情况的小丫头荷花,撩开帐子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家中办丧宴。

她虽然才十岁,可早就跟着自家娘开始学灶上活计了。

昨天忙到二更的时候才睡下的。

“姑娘醒了吗?”

荷花连忙回头,果然,她娘揉着眼睛过来了。

闻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邓大娘比起女儿身形更粗壮些,性子也爽快,走到女儿身边,看了看帐子内崔明英睡得香甜,怜爱的给她掖被子:

“姑娘能睡着就是好事。”

“往后的日子……哎。”

这一声叹气,让装睡的崔明英心头突的跳了下。

怎么感觉她的处境不妙?

按下疑惑,她将呼吸放的更平稳,凝神细听。

好在说话的妇人没有急着离开。

“我早和你说了,姑娘这段时日心里难受,要多注意,偏你不肯睡里面小塌去,那地方又不小。”

是不小,但是她睡不习惯嘛。

荷花这样想,面上却不敢多说什么,急忙转移话题:

“好了,娘你别说了,姑娘昨天只吃了半碗粥,这会儿醒了肯定受不住,你快去看看厨房有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

邓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那群该天打雷劈的强盗,八辈子没吃过见过,席面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顶着喉咙眼往里塞,盘子里的油星子都要舔一遍……”

语气十分瞧不起。

她本不是奸酸妇人,实在是良心让她看不下去。

崔秀才和夫人遭了意外走了,留下英姐儿一个姑娘,可不让人惦记。

头一个扑上来便是宗族。

说是族人,其实比吸血的蚂蟥还不如。

办丧宴要大摆流水席,鸡鸭鱼肉毫不吝惜,光叫一个劲上。

嘴上说是为了姑娘的孝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崔氏族人在吃崔家的绝户。

可她看不惯又如何呢?

一个雇来的下人罢了。

说不定,过了雇期就去下一家了,只可怜了主家千娇百宠的英姐儿。

既无父母,又无兄弟。

英姐儿孤弱一个小女娃还不是只能任宗族揉圆搓扁,也不知日后会如何!

邓氏为英姐儿的未来叹了一口气,对女儿道:

“厨房还有些面粉,我去揉面给姑娘下碗好克化的汤面,你进去看看姑娘防着要水喝,记住,不准给凉的,灶上还有热水呢。”

“我记着了。”

两母女没有发现,本该睡着的“姑娘”用了多大毅力,才没有当场破防撑不下去。

她的处境何止是不好。

简直是地狱式开局。

古代社会,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偏偏还拥有不少的财产——光看屋子布置,原身家至少是个富户。

各种要素齐全,崔明英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她该怎么破局?

指望要吃她绝户的族人发善心?

做梦去吧!

…………

“这么好的小床,也不知道日后落到谁屋子里。”

邓大娘走了,荷花放松了不少。

打着哈欠去桌前摸茶壶璧,触手冰凉——再滚烫的茶水过了一夜,这会儿也该凉了。

要去灶上取热水重泡。

崔家独一个女儿,所以把英姐儿养的十分仔细,从小到大,就没喝过冷茶。

握着茶壶把,荷花下意识望向几步外的小床,忽然咬了咬唇,轻声开口。

整个甜水巷子寻遍,都找不出比崔家更疼女儿的了。

光这张小床就金贵的很。

做工精细不论,用的料子可是红木!

谁家嫁闺女有个红木打的箱子,只这个就是能让新媳妇在婆家挺直腰杆,代表家里疼她,也有门路弄到红木料。

这样珍稀的木料,崔秀才却舍得给女儿打小床。

小小的一张床,只能让不足岁的小孩子睡,身量长大了就睡不得。

谁见了不说一句浪费。

街坊们都不明白崔秀才怎么想的,用红木打嫁妆不也是疼女儿吗,偏偏打了小床,陪嫁也用不上,只能小时候睡睡。

可相同年纪的小姑娘大多羡慕英姐儿有崔秀才这样的爹,那张红木小床,更是不少女孩子梦里也想得到的东西。

只这个,英姐儿在甜水巷一贯风头无两。

也许是福气太过受不住吧。

荷花心中这样想,下一秒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分。

心中发虚差点跌了茶壶。

可还是不可抑制的升起一种微妙的优越感……这并不代表她对英姐儿有恶意,反而更多的是怜悯,担忧。

不过在之前,荷花不会,也不敢想象自己对英姐儿会有怜悯。

可见人间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