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课铃响起,正在打瞌睡的学生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在走廊上奔跑的同学也嬉笑着回了教室。

秦老师拿着课本进了门,身后跟着抱着全班试卷的祝予舟。

纤细的女孩儿一身蓝白短袖校服,头上扎着高马尾,蓬松的发丝落了几缕在她修长白皙的颈间。

老师的到来让班级回归安静,祝予舟无声地分发着试卷,目光偶尔投向前门外。

发完了试卷她坐回座位上,秦老师在晚自习上总结上次考试中大家出现的问题,枯燥的说教声外突然传出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少年喘着粗气微弓着背出现在门边,他是一口气跑上来的,累得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秦老师锐利的目光就扫到了他的身上。

看见他手上抓着的饼干,秦老师气不打一处来,她大声指责道:“傅承何,你听不到上课铃吗?班长卷子都发完了你才来,要去买吃的不能早点去?大课间二十多分钟不够你买的?”

少年无话可说,他眉眼低垂,胸腔因急促的呼吸在上下起伏。

“成绩好是一方面,态度是另一方面,你不守班级的规矩,就算年级第一来了我也要罚。”秦老师拍下书本,指着祝予舟身边属于他的座位,“去你的位置上站二十分钟,时间到了你再坐下。”

就这样,傅承何在周围同学们戏谑与嘲笑的目光下,沉默地走了回去。

男孩儿拉开椅子站在祝予舟的身边,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把那包饼干放在了女孩儿的桌上。

祝予舟轻声把饼干放回抽屉,她背挺得笔直,眼神却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她不喜欢看他。

因为傅承何的眼神是冰冷的,疏离又漠然,隐忍又克制。

秋天的夜晚来得早,教学楼在夜幕下被一间间教室的灯光点亮。

四十分钟后,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了。

同学A:“哈哈哈……你看他,迟到几分钟就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了。”

同学B:“祝予舟,是你让他去帮你买饼干的?你对他有什么血脉压制能力吗,他这么听你的话?”

祝予舟嚼了一块饼干,跟身边的女同学分了一半:“别瞎说,我们哪有什么血脉。”

同学A:“你们猜他去办公室敢不敢为自己辩解?”

同学B:“辩解什么啊?”

同学A:“解释他是上课前两分钟,硬被祝予舟叫去给她跑腿买饼干的啊。”

几个同学“嗤嗤”地笑:“那他可以拒绝啊,可以反抗啊,干嘛那么听话?”

“他敢吗?他从来不敢不听祝予舟的话!也不敢告状,对吧予舟!”

女孩儿笑意渐浓,嘴角微妙地扬起,眯起的眼睛遮掩住眼里一晃而过的紧张。

她手心里有汗,却捏紧了拳头。

“是啊,他不敢。”

上课铃再次催命一般的“叮当”作响,说闲话的同学散去,傅承何回来了。

男孩儿头发有些长,低头时额前的碎发会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

但他生活拮据,下了课要瞒着学校去打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理发了。

上了一天的课本就疲惫,他揉了揉眼睛,把头发拨开。

身边传来女孩儿的声音。

“红笔借我。”

话音刚落,傅承何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

祝予舟行动飞快,她轻车熟路地拿过傅承何的笔袋,从里面取出了唯一的一只,快没水儿的红笔。

他抿嘴,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了。

“我也有错题要改。”

祝予舟的语气并不在意,她手拿红笔在试卷上写得飞快。

“让我先改,我红笔落家里了。”

“……”

几分钟后,女孩儿甩了甩笔尖,举起笔杆对着灯光看了几眼。

下一秒,一支写不出字的红笔被她还了回去。

“没墨了。”她说完,转身对身后的同学问道:“小文,有多的红笔吗?借我用一下。”

傅承何眼眸暗流涌动,压抑着无声的愤怒。

“啪”的一声,一支红笔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快用,我找小文借的,你改完了给我改。”

一阵风从窗外窜了进来,牵动他额前的发丝,女孩儿身上抹了茉莉味的香膏,那阵清风夹着丝缕茉莉的清甜,向他扑面而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甜腻的香气也会试图将他裹挟,扔进暗无天日的谷底,妄图让他溺死其中。

他看着她,眼神晦涩黯然,不明深意。

又是这种眼神。

祝予舟与他对视不过一秒,就移开了目光。

紧张的情绪再次占领高地,她反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去躲避那份被野兽凝视的惶恐。

为什么,她总是可以切实地感受到少年在压抑什么。

到底是什么?

她瞥去一眼,偷看傅承何额前碎发下藏着的那双眼睛,和冰冷双目下疲惫的青黑。

放学后,祝予舟和女同学结伴下了楼,离开校门时,余光里看见了傅承何脚步匆忙的身影。

关了一天的手机开机了,屏幕里蹦出了祝逢春的消息。

林默澜突发阑尾炎,下午刚做完手术,这些天在医院休养,司机碰巧请假,便要祝予舟自己回家。

微信里还附上了一些手术后的视频与照片,手术非常顺利,叫她不要担心,冰箱里有菜,让她热一热吃。

祝家不远,但平常车接车送,她也很久没有走过回家路了。

走到了岔路,祝予舟跟同学告别,给祝逢春打了个电话,与林默澜也简单讲了几句。

只是放下手机,她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背影。

同桌有段时间了,但她对他并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傅承何的家是否跟自己家在同一个方向。

少年的脚程很快,高挑的身影渐渐融于夜色。

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祟,祝予舟也加快了脚步,试图不要跟丢。

就这样,两人隔着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终于,傅承何在距离祝家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转弯了。

祝予舟站在路口犹豫了两秒,心一横,跟了上去。

跟随脚步,她来到一处居民楼底的小路边,雨后的路面像琉璃的水镜,反射出一排小店上的霓虹招牌绚烂闪耀的光。

傅承何的背影消失在其中一家小店里。

祝予舟跟了进去,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老板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面上看着年纪不大,但头顶却生了许多白发。

他笑着给祝予舟递上了菜单,问她想吃些什么。

扫了眼菜单,都是很常见的家常菜。

祝予舟随便点了两个菜,就撑在桌上往外四处看。

这条街到了夏天全是卖龙虾烧烤的,这家也不例外,只是秋天来了,其他店换了螃蟹卖,而他们家又炒回了老牌的家常菜。

有家店的烧烤味道确实不错,暑假祝逢春偶尔也会带她来这里吃上一次。

不过都是做餐饮的,他们都了解餐饮行业的德行。

祝予舟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自己家里吃饭。

迟迟不见傅承何的身影,她猜想,或许这个餐馆就是傅承何家里人开的。

“老杨。”门外进来了一位客人,轻车熟路地找了位置坐下,“老三样,再加盘花生米。”

老板笑着记下:“好的!”

老杨?

祝予舟沉思。

看来不是一家。

傅承何家境看上去不太好,平常没见他穿过除了校服以外其他的衣服,鞋子也就两双旧旧的帆布鞋换着穿。

如果家里有家生意还算不错的小饭馆,那也不至于把儿子养成这样。

客人抓了抓胳膊,笑问:“怎么样,最近招到人了?”

杨老板点头,“招到了个小年轻,每天晚上来帮忙。”

“呦,那真好!”

大厨在后面喊了声“上菜”,这位老板口中的“小年轻”便从厨房出来了。

傅承何换下校服,穿了一身黑色的T恤,手里端着祝予舟点的莴苣炒蛋。

盘子在木桌上碰撞出沉闷的声响,盘子的一边已然搁在了桌上,另一边还悬在愣神的傅承何手里。

少女的睁着澄澈的眼眸,就这样清明而坚定地望着他。

他和她对视。

“不烫吗?”祝予舟问。

他这才感觉痛感从指尖蔓延,快速放下盘子,让手离开了被热菜透个滚烫的盘底。

他不接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面无表情,但眼神复杂。

电风扇扫过二人发顶,电视里传来最近一场球赛的背景音。

祝予舟撑着下巴,仰头看他,目光静似一池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