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做局

第三章做局

三.

萧云湛的旨意还是有些用处的,百官谏言少了许多,而我不过只是这道旨意的辅助,许清荷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主角。

她是世家女,举足轻重。

他们新婚不久便有孕,的确值得恭贺。

想当年,我和萧云湛成婚许久都未有孕,旮旯街一溜烟都在传是萧云湛不行。

他火急火燎地让我每晚都试试,看看究竟行不行。

爱与不爱,在床第之事上似乎也能看出几分。

我被迫搬到春熙殿,做一宫的主位。

可我一点也不开心,萧云湛偶尔会来看我,大多时候都是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

许清荷的胎似乎并不好。

只要萧云湛一来,她便喊着肚子疼。

我问他,“萧云湛,你可是太医?”

他疑惑地问我为何这样说。

我说,“你若不是太医,你去了又有何用?”

萧云湛哑然。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萧云湛,你让人送那碗滑胎药给我时,究竟在想什么?是我身份卑贱不能有你的孩子?还是你只愿和许清荷有孩子?”

两个选项,无论他选什么,于我而言都是错的。

他一直在沉默。

“已经快五个月了,太医说月份太大,强行滑胎已经伤了我的根本。”我的喉间涌上苦涩,“萧云湛,此生我不能再有孩子了。”

眼底酸涩,我强忍着眼泪,祈求道,“我已经这么可怜了,萧云湛,你能不能让我出宫啊。”

外头正在下雨。

雷电闪过,晃过萧云湛略为垂下的眼眸。

脸色煞白如金纸。

他不敢看我,声音却泛着颤抖,“九妹,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

我的萧云湛已经死了,死在他走出旮旯街的那日,而眼前的年轻帝王和我的夫婿同名,他的妻子叫做许清荷,不叫九妹。

我放下茶盏。

孤注一掷地朝他跪伏叩首,“求陛下成全,放民妇出宫。”

萧云湛身形一颤,略微闭了闭眼,“九妹,皇宫这样大,你留下陪着我,难道不好吗?”

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原来他要许清荷,又要我。

他不配。

外头的雨势愈来愈大,我正式对他下了逐客令,他颤抖着起身,几月来他的伤势并未好齐,甚至还拄着拐杖。

我依旧磕着头。

他却忽然松开拐杖,轰隆跌倒在我身侧。

我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一点一点地缠上我的衣袖,靠在我的颈窝处,我感觉到他嘴唇的翕动。

声音很低,很嘶哑,还带着颤抖。

但我听见了。

萧云湛在哭,他说,“九妹,求你,别离开我。”

秋日里甚少下着雨。

可是雨势连绵下,浓重的雨声中我听见许清荷的尖叫声。

“陛下——你在做什么?”

侍女为她撑伞,却依旧挡不住来势汹汹的雨水,她的发髻上、衣衫上湿漉漉的一片。

震惊又怨恨地看着我和萧云湛。

从她的角度看去,我和他仿佛鹅颈交加。

她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一把推开我,强行要扶起萧云湛。

可是萧云湛生得高大,她一个人根本扶不起来,只能唤着侍女帮忙。

而萧云湛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最后,他问,“皇后,朕和云嫔一起,是见不得人的事?”

他唤的是皇后,而不是情意绵绵的清荷。

许清荷察觉到了,脸上的诧异逐渐褪去,转而慌张地要来拉我,“是不是你和陛下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

那碗滑胎药?

还是她究竟有什么把柄是我未留意的,不知不觉间被我察觉了。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可是沉默仿佛让她误会。

许清荷如临大敌般地后退了几步,几近惊慌失措地询问萧云湛。

“陛下,此话是何意?”

萧云湛冷声道,“朕有后妃,和后妃亲密,在皇后眼中算是什么——”

语气很轻,却莫名其妙判了许清荷死刑。

可这一切却说得通了。

听说许丞相今日在朝堂上与萧云湛大吵了一架,话说得难听,驳了帝王的颜面。

故而他才来看我,做亲密的举动。

这是迁怒于许清荷罢了。

而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夫妻两调剂生活的附属品。

我无声地笑了。

许清荷回宫后,肚子真的痛了起来,太医说是情绪不佳动了胎气。

以许丞相为主的世家再次联名上谏,说后宫不安,家国不安。

后宫不安——指的是我。

于是我便被架到许清荷的宫殿前跪着。

秋雨连绵,砸在我的身上。

我忽然想起来在旮旯街时,每逢雨天,我们都会接水去冲洗自己的窝。

萧云湛爱干净。

我们每次都要累死累活地洗两遍,我说他没有富贵命却有富贵病。

萧云湛哄着我,说日后一定要让我过上好日子。

可眼下,究竟是什么好日子。

跪得久了,我的眼前却晃了晃,看见一个萧云湛,两个萧云湛,三个萧云湛,甚至更多。

我病了。

病因似乎无从查起,却似乎有迹可循。

月份大了才滑胎,身子已落在病根,还未将养好,又被送到宫里头挨板子、淋雨。

太医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有愁,愁思不散才有病。

我的梦断断续续的。

旮旯街阳光熹微,往来走街串巷的幼童。

看起来鲜艳可口的糖葫芦。

带着火焰的箭雨破空而来,瞬间打破宁静。

街上乱成一团。

我慌里慌张地去找徐婶婶,却被二狗哥半路拦下。

火焰由他的身后一点一点慢慢地吞噬。

我才晓得,是他为我挡下利箭。

我们是年幼时的玩伴,一起长大,他虽蛮横,我却依旧敬他爱他。

巨大的悲怆从心中涌出。

我撕心裂肺地冲过去抱他。

“二狗哥——”

我从刺耳的尖叫声中惊醒。

萧云湛坐在不远处,有守将模样的男人跪伏着请旨。

外头很吵,夹杂着叫嚣声。

梦里的惊恐还未褪去。

我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听到了只言片语。

“城楼连翻......实属大忌,请陛下下旨诛杀......”

是要杀谁?

是要杀谁。

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些慌乱。

我努力将身子再靠近些。

可萧云湛仿佛听到了声响,略微颔首,守将便即刻噤声。

四下静谧。

不多时,萧云湛出现在我眼前。

他的眉眼间藏着薄怒,轻轻地皱成一团,眼下的青黑明显极了,像是从前在旮旯街做坏了的黑米团,屋内飘散着浓重的药味。

我才发现,我的膝盖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草药。

萧云湛问我,要不要传膳。

我摇头,按下不安,询问道,“外头怎么了?”

“没什么,小事而已。”萧云湛为我掖着被褥,“太医说你的腿要好好养着,近日来不必再行礼了。”

他的话好生奇怪。

退而求其次。

我想起了那个令人恐怖的梦,夹着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确定般执拗着问,“城楼又被烧了?是二狗哥?”

萧云湛没有说话。

我心下一颤,当真是二狗哥。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害怕我在宫里头过得不好,你放我回旮旯街,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二狗哥,还有旮旯街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萧云湛的糟糠妻。

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近乎执拗地烧城楼。

以示不满。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脸色平淡,才又斟酌着开口。

“不然,让我和他见一面,我会劝他的——”

小台上的茶杯顷刻间被碾的粉碎。

萧云湛的掌心慢慢溢出鲜血。

夹杂着瓷器的粉末,莫名有些心惊。

我诧异地望向萧云湛。

他的眼眸猩红,脖颈青筋迭起。

“九妹,你和二狗是什么关系?”

“他是你的夫婿?还是你的亲人?统统不是,他不过是个乞丐——”

“成日里来为你烧城楼,为你驳了我的面子一次又一次,我处心积虑想保下他和你,他却一次又一次在百官面前犯上作乱,连你——明明都嫁给我了,却还在梦中唤他的名字。”

他在质疑我。

他的确在质疑我。

那些在旮旯街里四起的流言,仿佛在这一刻得到验证般。

他问,“二狗喜欢你对不对?”

我想起在旮旯街那会儿,萧云湛还未被我捡到。

徐婶婶和聂伯伯,是想将我和二狗哥促成一对的。

但二狗哥对我嫌弃得很,摆了摆手,“谁愿意娶她便去娶,我可不喜欢像男子一样的女子。”

那时的我大大咧咧的。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哪里会如此时,躲在床上偷偷哭。

我强硬地梗着脖子与萧云湛对视,一字一句告诉他,“二狗哥不喜欢我。”

萧云湛笑了起来,话锋一转,“他不喜欢你,那便是你喜欢他——你晓得的,既然心有不忠,必有惩罚——”

“疯子——”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榻,却被萧云湛紧紧按住肩膀,他目光含笑,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连日来积压的愤懑与痛苦倾泻而来。

“来人啊,开城门,绞杀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