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人之将死,心地就会变得柔软。
第二天我酒醒,决定原谅清曜。
我动身前往枕月谷。
半空里远见山谷桃花烂漫,灿如烟霞。
繁花中有一寂寂清影,正是我的夫君。
我的夫君在折花,将花朵扔了不要,单取嫩枝晾干做药材,花散落一地,得不到他丝毫怜惜。
……我的夫君,没有一点浪漫细胞。
我落地。
自己气走的夫君,还得自己哄回去。
我迈出一步。
清曜身后的竹屋,走出一倾世佳人,细腰不堪一握,酥胸半露,风情万种。
她上前挽住清曜手臂,有说有笑。
我把步子收回来。
将死之人,心也可以冷硬如铁,
比如我。
桃花激起千层浪,皆是我滔天的怒气,我拔剑直向清曜,那佳人脸色骤变,一跃上前,竟与我打了个平手。
佳人:“谁啊你,怎么上来就打人?”
清曜拨开花枝,语气微讶,“风禾?”
佳人闻言恍然悟道:“原来就是你这个女人,让我家清曜夜不能寐……”
“你闭嘴,”清曜制止她,上来与我道:“风禾,不是你想的那般,他是狐狸精。”
“我知道,不用你强调!”我怒不可遏。
清曜:“……”
清曜:“他真是一只狐狸精。”
清曜无奈苦笑,“我跟你回去。”
我:“不必了,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既然你已经走了,就永远别回去了。”
清曜抬头:“你此话是何意。”
就在刚刚,我陡然惊觉一个现实,眼下的我修为浅到连一只狐妖都打不过,又如何能抵得住那酷烈天劫。
我冷笑:“我不要你了。”
清曜唇色有些发白,蹙眉凝视我片刻,忽而广袖一挥,被我摧折的桃花悉数起死回生,恢复生机盎然。
他不由分说拉住我手,大步往前,道:“闹脾气也要有个度,把你这句话收回。”
我甩开他,“亏你也是个要脸的人,非要我把话说绝吗?”
我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你是知道的,嫌隙已生,强装无事又有什么意思?”
“就因为外人几句碎语?”
“这还不够吗?难道那姻缘会凭空冒出来诬陷你不成?”
他深吸口气,忍怒道,“我说过了,不知道。”
我点点头,再点点头。
望向他身后花海,粉桃灼目,这是我和清曜初识的地方,也是我跟他求婚的地方。
我说你打了一千年光棍,估计很难找到合适的了,不行咱俩凑合过吧。
他说好。
往后每次他生我的气,都会独自跑回来住上两日,生怕自己去了别处,我找他不到似的。
我与他缘起于此,今日缘尽于此,也算一种圆满。
“好聚好散吧,清曜。”
说完我转身,不给自己留任何反悔的余地。
“风禾,”他叫住我,“你想清楚了吗?不后悔?”
我离去得决绝。
小丁踮着脚朝我身后张望。
我:“别看了,没回来。”
我:“丁,我后悔了。”
小丁用她无知的大眼睛,懵懂看着我。
然后给我搬来好多的酒。
我把自己往死里醉,末了拉着小丁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道:“丁,我的时间不多了,等我死以后你记得帮我查一查你仙上在谁身上出了轨,去我坟头把那女人的名字烧给我。”
小丁:“……”
小丁:“主上,这是几?”
我把她手握住,“但如果那女的比我美比我温柔还比我贤惠,就别告诉我了,我怕我棺材板子压不住。”
小丁:“唉,果然醉得不轻。”
我:“不不不,你还是告诉我一下,否则我死不瞑目。”
“主上,咱洗洗睡成吗?”小丁抄起我胳肢窝,轻松搀着我往寝宫走,“要不我还是把仙上给您叫回来吧。”
“你敢!”我叫嚣,“谁都可以给我陪葬,唯独清曜不行,他没有这个资格!”
小丁按住指天指地蹦跶的我,敷衍道:“好好好,你说啥是啥。”
“所以啊,丁,你去把穷奇给我牵来。”
小丁:“?!”
我的天劫应期而来。
我选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找了个空旷无人的荒野。
我慷慨坐在山头,身旁伏卧着穷奇。
“没想到,到最后是你这个东西陪我一起死。”
浑身冒绿光的穷奇满脸写着高兴。
北山觊觎穷奇的力量已久,上古神兽没有那么好杀死,这是我能想出来最妥帖的法子——让它跟我被雷劈死。
如果可以,我十分想连北山也带上,但我时间仓促,只好作罢。
相信那几个忠贞的老臣子会在我之后,择一位明主继位,到那时新城主要如何跟北山斗智斗勇,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事情了。
万千天雷很快降至,将黑夜映成白昼。
我用来抵抗的结界脆弱的不堪一击,干脆放弃挣扎,挣紧穷奇的束缚不让它逃脱,闭眼感受闪电在身体各处游走,跟凌迟差不多。
我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最后一刻,听到有人在唤我。
我睁眼,看到清曜朝我奔来。
听说人在死前会出现幻觉,能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想念的人。
我赶紧把眼闭上,不见为净。
临死之前细细想来,我和清曜的结合,是我自作多情在先,贪恋他美色在后,成婚五百年,他对我的爱实则很淡薄。
暗自叹息,人家都不爱我,我却到死都还要惦记着他。
我可真争气。
可见情爱这个东西,磨煞人也,由心不由己。
是故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我活了。
睁眼是漫天的红。
红绸红蜡红被子。
眼前地上躺着一柄染血的尖锐利器,我有点眼熟。
胸口传来剧痛,我低头,那里一个窟窿,正汩汩冒血,落在红衣上,不甚明显。
好在这点痛跟被雷劈属于小巫见大巫,尚可忍受。
我右手覆上伤口,一抹。
我:“……”
不是,等等。
老子的修为呢?
老子的法力呢?
我惊慌站起,迎面撞上一穿衣镜。
冷静下来之后,我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镜子里的陌生女子着一身大红嫁衣,脸色苍白,身材瘦弱。
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为何会跑到一位新嫁娘的身上?
我再度看了看胸口,还是位命在旦夕的新嫁娘。
穿衣镜旁放着本古籍,是我无相族的文字,说明我还在无相城内。
但我无相城仙民人人修行,这位新嫁娘何至于一点法力都没有。
我费了半天劲,指尖凝起一点微光,勉勉强强修复了胸口的伤,看来这新嫁娘不是没有法力,而是身子太弱。
这倒无妨,努力补一补还有救。
可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何会成了这副模样?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房门推开,一侍女打扮的小姑娘走进来,道:“小姐,时辰到了。”
我:“什么时辰?”
侍女奇怪看我一眼,“上花轿的时辰,大将军已行至大门口,别误了吉时。”
“……”我:“你说谁?”
“……小姐?”
“哪个大将军?”
“咱们无相城还能有几个大将军?”侍女劝道,“我知道您心里挂着远公子,不想嫁给大将军,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大将军势焰熏天,连那已故的上任城主都要忌惮他三分,更别说是咱们小小百姓了。”
原来我成了“已故”之人。
明白了,我这具身体另有心上人,不愿嫁给北山做续弦,所以在出嫁这一天,偷偷在房中自尽。
好傻一姑娘。
侍女还在劝,“今时不比往昔,城中如此不太平,人人自危,安身立命都成了奢望,小姐跟了大将军,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这我又听不懂了。
我:“城中为何不太平?”
侍女唯恐被人听见似的,附在我耳边道:
“城中到处都在传,大将军为新上任的城主各处搜刮年轻貌美的女子,方便新城主亵玩,近来已经有不少人无故失踪。”
我:“新城主?”
“人人都知道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十多年前,现任城主趁上任城主应劫身死之际,篡了上任城主的位……”
又有人在外敲门,说新郎官到了。
侍女上来扶我,我问:“咱家这窗通向哪里?”
侍女:“后花园。”
“多谢。”我朝她后颈一劈,人扶倒,门关死,捡起利器,跳窗逃跑。
小说《我夫君的姻缘线有两条》第二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