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娘的娇娇真好看。”

昏黄灯火中,身着深蓝色衣裙的中年女子嘴角带笑的看着铜镜前的女儿,眉眼中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李静姝只觉得头顶沉甸甸的,直坠的她脖子疼,不由抚了抚发髻上足金的并蒂莲花簪,想着坐上马车就换成绢花的。

左右打量静姝的发髻没有问题后,刘氏招招手让梳头婆子下去,她顺了顺女儿的头发,低声劝哄。

“娇娇,莫要害羞,今日中秋,本就有少年少女逛花灯的习俗,你们又是定下婚事的,后面婆子丫鬟跟着,没有人敢说闲话。”

想起准女婿吴宥礼,刘氏欣慰道:“他是个好的,看重你,四时八节时常携礼来家,今年又中了举子,将来前途无量,等明年你们成婚后,娘就再无心事了。”

说着拍拍静姝的手,眼眶里蓄起晶莹,带着几分庆幸道:“幸亏你爹爹生前早早把你婚事定下了。”

静姝拿起棉帕子为刘氏擦了眼尾的泪,她明白刘氏的话,爹爹去世多年,母女俩个早已山穷水尽,祖母不喜,独居府中一隅,对于娘来说,她嫁的如意郎君是娘唯一的指望。

不想刘氏落泪,静姝用轻松俏皮的口气道:“娘哭什么?是不舍得我嫁人吗?那我就在家里陪娘一辈子。”

“胡说什么。”刘氏佯装怒瞪了静姝一眼,自己把泪水胡乱抹了,催静姝道:“我巴不得你早日嫁出去,省的日日在家烦我,快去吧,别让人久等。”

被刘氏推着出了门,静姝欠身行礼,刘氏扶起她,再次叮咛道:“切记,说话前过过脑子。”

看母亲如临大敌的模样,静姝乖乖点头后,又有几分心酸,为母亲的战战兢兢,也为现下的处境艰难。

跟着婆子到二门上坐上马车,静姝靠在软垫子上,手指碰了碰并蒂莲花簪拔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拔下来。

虽然真的很重,但镜子中的她确实比往日好看,重就重吧。

静姝摸了摸脸颊,整个脸庞发热的厉害,她干脆闭上眼睛假寐,然而不管她如何放空脑袋,千奇百怪的思绪总是丝丝绕绕缠着她,使得她的心一下一下跳的又慌又急。

和谈婚论嫁的儿郎单独逛灯会,应该没有姑娘家不害羞。

静姝暗中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后又莫名有些好笑,紧张的情绪倒平复了一些。

中秋灯会,人群熙攘,马车行的很慢,静姝看前面人越来越多,便交代马车拐至幽静的巷子口,令马夫与马车等在此地,她领着丫鬟婆子下了马车。

半夏为她戴上帷帽,两个婆子小心的护在她两旁,主仆四人顾不得看街上明亮璀璨的灯笼,紧赶慢赶的赶到了约定的茶楼。

算着时辰没有迟到,静姝松了一口气。

吴宥礼还没有到,静姝便去二楼雅间等待。

进到雅间,半夏向静姝俏皮的眨眨眼,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远处眺望。

人来人往,半夏瞪大了眼睛去瞧,可瞧了许久,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有寻见吴宥礼半丝踪影。

为表对女方的郑重,花灯节的约定,男方都会提前到,现在过了时辰,还不见踪影,这不是下女方的颜面吗?

半夏心里越来越急,踮着脚尖努劲往远看,一时之间真是恨不得下楼去找。

茶楼外人声鼎沸,欢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雅间内清清静静,连吹进来的风都比外面萧瑟几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过约定的时间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吴宥礼仍然没有来到。

站在静姝身后的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看着静姝欲言又止。

这种情况,女方应该立刻走人,回到家中让长辈作主,或上门讨要说法,或要求道歉或增加聘礼,总要有个交代,可自家夫人敢吗?

若一个不好毁了这门婚事,按夫人**现在的处境,可找不到比这好的。

那她们家**是继续等?还是离开?

两个婆子没有法子,同时看向静姝,希望她拿个主意。

出乎她们意料,静姝面色淡然,甚至连女儿家的娇羞都不见了,她静静地坐在圆桌前,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不慌不忙,她们也不好置喙。两个婆子将嗓子眼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垂下手站好。

又过了半刻钟,静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依旧东张西望的半夏:“别看了,咱们回府。”

半夏红着眼睛点头,关了窗门,扶着静姝往外走。

穿过闹市,坐上马车,静姝支着脑袋倚在软枕上,静静思量吴宥礼的失约。

她想吴宥礼应是被事所绊,或者吴家出了事。

究竟是何原因,她猜不透。

不明其因,白白纠结气恼就是庸人自扰

吴家总会上门说明缘由,她且等着就是,静姝深呼吸两下,不再自寻烦忧。

好不容易出门一趟,错过了中秋灯会多可惜,静姝撩起车帘向外看。

纵然过了闹市,但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各色灯笼,灯火交错,朦胧摇曳,映衬着几枝缀了黄叶的树杈,别有一番意境。

她一路看过来,快到府门方舍得放下帘子,半夏轻声问道:“**,咱们走哪个门?”

“还走西边的小门。”静姝道。

半夏领命,弯腰出了马车想要与车夫说一声,可‘走’字刚说出口她就像卡了壳一样消了音。

静姝讶然,微微侧身,顺着车帘缝往外瞧,半夏却像车帘子烫手一样猛地放下,一抹月白袍子的残影从静姝眼前闪现又消失。

半夏转过身子,脸色像见鬼一样,有些不敢看静姝,眼神飘忽不定,结结巴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静姝望了她一眼,将马车的窗帘全部撩开往外看。

“**。”半夏欲言又止。

马车外,府门前,一辆青帷宝盖马车停在石狮子前,车前一男一女相对而站,身后奴仆数人。

天地间落叶纷飞,府门前的街道寂静无声。

穿月白衣袍的男子有些束手束脚,似乎怕唐突了眼前的女子,身形有些僵硬,不知开口该说什么。

带着帷帽的女子像是垂着头,双手不安的扯着帕子,许久,不见男子言语,女子终是欠身行了礼,踌躇须臾转身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