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心落第7章

「私家侦探的调查记录,从一年前就开始了。」陆望洲低声道,「你根本不是不了解我的未婚妻。相反,你太了解了。」

倪音音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她忘记了,忘记自己在陆望洲面前,一直在装样子,不久前还刚刚问过他「你未婚妻长得漂不漂亮」。

而事实上,她已经调查了她足足一年,不要说长相,连她的祖宗八辈都快扒了出来。

那些阴暗的心思,在此刻昭然若揭。

「可我没有骗你,那些事情都是她做的……」

倪音音哭起来。

在过去,她一哭,陆望洲就会心软。

然而这一次,陆望洲揉揉眉心,眸中只有厌烦。

「小倪,我们两个已经结束了。

「以及那些事情,是我和初予之间的,跟你没关系。」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去打扰她的生活。」陆望洲沉沉地说,「陆家给倪家的全部商业投资,都会撤出。」

……

陆望洲远没有他表现出的冷静。

相反,他心里像有团火在烧。

嫉妒到发疯。

那个男人叫林桉,长相中上,在一家工厂里上班。

没有自己英俊,没有自己多金。

……但沈初予爱的人,居然是他吗?

即便对方已经变成了植物人,沈初予还是不离不弃。

心头的火浇不灭,陆望洲只好一瓶一瓶地喝酒。

恢复时,他已经置身于沈初予的出租屋里,冰凉的眼泪沾染上他灼热的嘴唇,他这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在发哪门子的疯。

沈初予就在他的面前。

然而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她离自己这么远。

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回来?

如果她不要钱了,自己到底还能给她什么?

……

穷途末路。

高傲轻佻的陆家太子爷,终于垂首,奉上了一颗不知道是否会被珍惜的真心。

「沈初予。

「我爱你。」

11.

下雨了。

雨丝如雾,将整个城市包裹。

陆望洲醒来的时候,坐在副驾上。

开车的人是我。

他惊讶,又带着一丝仓皇:「这是……去警察局吗?」

「去墓园。」我平静地说。

陆望洲的脸色泛起一点白。

「别害怕,我不是要杀了你就地埋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刻,我还能开得出玩笑。

或许是从前为了做端庄矜持的陆太太,我总是太紧绷了,被套在一个华美束缚的壳子里。

如今壳子消失,此刻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只是想,我们做了三年未婚夫妻,我却从来没有对你坦诚过一次。

「我想借这个机会,给你讲讲沈初予的故事。」

……

墓园中,我和陆望洲并肩而立。

墓碑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照片中,露出清秀又腼腆的笑容。

林桉。

良久的寂静,最终,陆望洲打破了沉默。

「他……就是你的白月光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林桉是我哥哥。」

陆望洲微微愣了愣。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我哥哥。」

十五年前,林桉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带着各自的小拖油瓶,组成了新家庭。

起初我们有过相当幸福的生活,只是后来,在我初中的时候,母亲因癌症离开。

继父在那之后,沾上了赌瘾和酒瘾。

曾经殷实的家庭瞬间破落,上高中时,甚至交不出两个人的学费。

再怎么手心手背都是肉,继父也总是会偏心自己的亲儿子。

他把唯一的一点钱给了我哥,对我说:「你就跟着芳姨她们去打工吧。」

半夜,继父又去赌了,他每次去赌场都会消失十天半个月。

我习惯了,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第二天就去跟芳姨南下打工。

但当我醒来时,卧室的门缝里,是一个塞进来的信封。

里面是高中第一学期的学费,以及林桉歪歪扭扭的字条。

他说,我学习更好,如果有人应该继续读书的话,那么那个人绝对是我。

就这样,林桉代替我去了工厂,每个学期,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会打到账上。

但这是不够的,继父去世了,但留下了一**外债,债主逼上门来,林桉稳住了他们,但不得不做三份工来还债,为此累得咳血。

我想要去打工,林桉不让,他说自己费尽心力这么多年,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我考上大学。

所以……当陆望洲把百元大钞甩到我面前,只为了让我帮他写一张数学卷子时,我完全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羞辱。

恰恰相反,他简直就是我的救世主。

一切原本都在渐渐好起来的。

我考上了大学,保了研,林桉骄傲地对他的工友们炫耀,自己有个研究生妹妹。

我硕士毕业前夕,林桉趁着周末来找我玩,他听说学校对面的奶茶很网红,坚持要排队帮我买一杯。

结果就在他拿着奶茶过马路时,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撞倒了他。

……

后来的三年里,我无数次地想过放弃。

从理智的角度上讲,治疗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自己也清楚。

但我无法忘记林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躺在血泊里,嘴唇艰难地一张一合:

「我想活。」

他想活。

所以我不能放弃。

什么是尊严,什么是道德,我通通忘记了。

我只记得一件事——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在失去意识前对我说他想活。

他是在求我救救他。

那我就必须救他。

……

陆望洲以为,我放弃是因为倪音音。

不,不是的。

倪音音一直存在,我能忍三年,又怎么不能忍一辈子。

我放弃的原因是,就在我处理好倪音音和陆望洲在宝格丽酒店的公关危机后。

医院打电话给我。

——林桉走了。

……

尽管医生对我解释了无数次,林桉器官衰竭,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我的哥哥,我那凡事都在为我着想的哥哥,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再受那么多的委屈,所以才放弃了。

12.

雨停了。

漫长的安静。

我的眼泪滴到泥土里,没有声音。

陆望洲不止一次地想要抱抱我,但最终都是想触碰,却收回手。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站起身,擦了擦眼泪,「陆望洲,我们两个之间也已经过去了。」

「你也看到了,我们在双方的身上,耗尽了彼此最糟糕的三年,不如好好地分开,把这段记忆埋葬掉,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陆望洲垂下头,后颈呈现出折断般的弧度,似乎承受不住此刻的痛苦。

他说:「初予,你决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我……还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天幕低垂,四野平旷。

我看到陆望洲抬起头望向我,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抬起头。

又开始下雨了。

「没有。」我说,「陆望洲,真的没有。」

说完,我无视他彻底黯下去的眼神,转身离开。

仿佛走得慢了,我就会被什么东西拖住脚步。

13.

其实陆望洲不记得了,在高中毕业后,在陆母找我前,我们其实见过一面的。

那时候林桉正躺在急救室里,医院不停地催钱,我焦头烂额地从医院大门里跑出来,不知该去哪里。

偏偏有两个混混缠住了我。

就在他们即将按住我时,一辆跑车停在了我们身侧,雪白的车灯划破长夜,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从车上走下。

那是陆望洲。

我知道这种比喻不恰当,但那一刻,我的确觉得——

时隔多年,我的救世主再度临世。

陆望洲打跑了那两个混混,将一沓钱递给我:

「姑娘,他们没弄伤你吧?去挂个号看看。」

我的脸隐在昏暗中,陆望洲又喝得很醉,他没能认出我。

扔下钱后,他便重新坐上跑车的副驾,让他的朋友载他离开了。

我站在黑暗中,夜风传来他们的对话。

「嚯,英雄救美?」

「少喝一瓶酒而已,让人家姑娘少掉点儿眼泪。」

「陆少一瓶酒,没准美人就动心了呢。」

「滚!少编排人家好姑娘。」

我用这笔钱去交了林桉住院的保证金。

直到我走进医院,再离开,陆望洲明晃晃的笑容仿佛仍然悬在眼前。

14.

那一刻,爱情来过一瞬。

如果你执意问我的话,这是我的答案。

可是陆望洲,你看到了。

路的这端是灯红酒绿的商圈酒吧,富人的金钱挥霍进酒杯里听不见声响。

路的那端是生死残酷的市立医院,穷人的骨血消融进黄土里没有人知道。

你以为爱情很重吗?

不是的。

它太轻了。

实在是……太轻了啊。

15.

后来,陆母退休了,学校换了新的校长。

我仍旧在这里教书,生活两点一线,虽然略有几分枯燥,但岁月终究透露出了静好的意味。

当年与陆家有关的公关危机中,倪音音被辱骂知三当三,她的星途受到极大影响,最终患上精神疾病,黯然退圈。

至于陆望洲,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说他过得很好,接手了父母的业务,在职业经理人的帮助下,也算是家族企业的守成之主。

但一直没有任何绯闻。

有很多人传言,他至今还在等我回去。

每当听到这种消息,我都会下意识地望向星空。

我曾在黑暗的夜晚被光照亮过,那个人既是温暖我的光,也是折磨我的黑暗本身。

他对我此生的意义如此重大,而如今的我与他生活在一片星空下,却永远不会再见面。

前尘往事俱已放下。

如今,我衷心地,祝他安好。

16.

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

有个小女孩叫娇娇,是由奶奶养大的。

奶奶姓沈,是个历史老师,和身为语文老师的爷爷是相亲认识的。

爷爷过世得早,奶奶一个人带大了爸爸和姑姑,又带大了娇娇。

娇娇长大一点后,很爱翻奶奶的相册。

她会在相册中,发现一个年轻人。

他很英俊,是娇娇见过的最帅气的人,剑眉星目,潇洒不凡。

娇娇问:「这是爷爷吗?」

奶奶总是笑笑,把那页照片翻过去:「不是,是奶奶年轻时的一个故人。」

后来,在娇娇上大三的那年,奶奶去世了。

葬礼上,亲朋们都哭得很伤心,但伤心之中也带着圆满——奶奶高寿去世,算是喜丧,何况她生前圆满,儿孙都有出息,并无什么遗憾。

最后,亲朋们都散去了,只有娇娇还想再陪奶奶最后一程。

于是只有她看到,灵堂里来了个穿黑西装的客人。

他满头发丝都已银白,在奶奶的灵位前献上了花圈。

娇娇突然认了出来。

这是陆氏集团的董事长,自己常在财经媒体上见到他,但最近听说他患上了肺癌,已经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陆董事长离开了,娇娇跑上前去,在他留下的花圈中发现了一枚戒指。

隔了几十年,他终于再次将这枚戒指递到了她的面前。

虽然同上次一样,她并不会接受。

她过去从没有接受过,而往后,永远不会了。

17.

钻石璀璨,玫瑰金的戒身上,刻着两个名字的缩写。

「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