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后,我的灵魂从身体中脱离了出来,终于得到自由。

在那片树林中,我仰望着星空。

满天繁星里,有一颗星星在对我眨眼。

我突然想起来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同样的夏夜,她搂着我,指着天上的星星。

「以后外婆过世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要是想外婆,就抬头看看天上,我如果看到了你,会对你眨眨眼。」

是外婆在天上看着我。

我刚出生没多久,爸妈就把我送到了乡下,给外婆养。

外婆是对我最好的人。

爸妈给她的生活费,她会偷偷攒起来给我买儿童自行车。

因为村里的孩子们都有,她说我也要有。

爸妈没给我买衣服,我只能穿许天耀穿剩下的,她就去镇上买了十几条公主裙给我。

小孩子长得快,那些裙子才过几个月我就穿不下了。

过年的时候,爸妈有时候会带着许天耀来外婆家过年。

许天耀指着桌上我最爱吃的糖,嚷嚷着要吃。

外婆把糖收起来,说已经过期了,小孩子不能吃。

转头又偷偷塞给我,让我一个人吃。

我记得那天的糖,是世界上最甜最好吃的。

在我还没改名字之前,经常被村里的小孩取笑。

那个时候我还小,并不懂得名字里的含义,问她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外婆文化程度不高,她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说:「健梅,就是健康的梅花,我们梅梅肯定会一辈子健康快乐的。」

我听完开心极了。

后来她联系了我爸妈,态度强硬地要求他们为我改名字。

可是好景不长,我六岁那年,外婆因病去世。

我被爸妈不情不愿地接回了家中。

六岁大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生离死别。

只知道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我很想外婆,在家里哭着喊着要见她。

妈妈烦不胜烦,大声吼我:

「别哭了,你这个扫把星!她已经死了!」

外婆从来不会这样吼我。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像外婆那样对我好了。

从此等待我的,只有数不尽的苦难。

爸爸也接到了电话,很快从工作的地点赶了回来。

只有许天耀因为交通事故没能到场。

他与妈妈在警局门口碰面,面色焦急地对妈妈说:

「贱妹死了,那我剩下的二十八万彩礼怎么办啊。」

「你说什么?」妈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伸手推了爸爸一下:「你女儿都死了,你还在想着彩礼?」

爸爸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他狼狈地站好,低下头扯了扯自己歪掉的领带,嘟囔道:「这里这么多人呢,别这么大声。」

妈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别开了头,独自走进了警局。

爸爸见状连忙跟上。

接待他们的警察先是递给我妈一杯水,轻声安抚了几句,最后告诉她,犯罪嫌疑人已经自首,我的尸体也已经搬运回来了。

「凶手杜宏泰,年龄四十八岁,离异丧女,多年独居,前几个月开始做出租车司机,一直活跃在被害人公司附近……」

警察翻阅着案卷,向爸妈说着那个司机的个人档案。

「警察,好了吗,我儿子还在交警那里呢,我得过去赎人。」才没过多久,爸爸就出声打断了警察。

警察抬头看了爸爸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还需要一会,麻烦被害人家属耐心等待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爸爸就如坐针毡,他一会打开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时间,一会在凳子上像条蛆一样扭来扭去。

妈妈就显得平和多了,她一直认真地听着警察的话,通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想看看,她究竟会不会为我落泪。

可是她始终没有。

除了红了眼眶,她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

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警察带着他们去看了我的尸体。

我的尸体躺在停尸房里,全身遍布刀伤,五官已经模糊,手臂和大腿挂在身体上将掉未掉,因为夏天又在土里埋了好几天的原因,腐烂的气味遍布了整个房间。

爸爸刚踏进停尸房,就忍不住跑出停尸房,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说什么也不愿再进去。

「根据调查显示,杜宏泰的女儿曾经和你们的儿子许天耀同班,而他的女儿,因为校园霸凌在家中自杀,女儿去世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极为古怪。

「杀害被害人一周后,他主动投案自首,交代了埋尸地点,至于作案动机,他说他想单独跟你们说。」

在警察的带领下,妈妈去看了杜宏泰。

「是你?」隔着铁窗,妈妈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随后起身,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她崩溃地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第一次,她为我流泪。

警察走过来将她扶起。

她不敢和杜宏泰对视,口中不停念着「冤冤相报何时了」。

杜宏泰女儿的死,是许天耀一手造成的。

在他的嘴里,我听到了那个被爸妈捂得严严实实的事情真相。

许天耀当年不止霸凌了他的女儿,还**了她。

她在学校的男厕所里,被许天耀扒光了衣服,他不停地扇她耳光,还用小刀在她身上刻字。

因为未成年,加上我家花了钱,这件事只是高高挂起又轻轻放下。

犯罪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受害人的家属选择了私人报复。

可他没有机会抓到罪魁祸首,便把矛头对准了我。

杜宏泰看着妈妈难过的样子,在铁窗另一头满意地笑了:

「你的儿子糟蹋了我女儿,所以我也用同样方式对待你的女儿。

「你女儿长得可真好看啊,和我女儿一样漂亮,所以我划烂了她的脸;她都快死了,还在叫妈妈,她让你救救她,我不想听她喊,所以我割断了她的喉咙。

「你还不知道吧,她在我车上的时候,给你打了个电话,不过你的手机关机了。」

那个时候,妈妈在做什么呢。

她可能在布置酒席,也可能在整理许天耀的衣服,亦或是在和邻居闲聊,诉说着家庭的美满。

她的手机可能没电了,也可能是被她主动关机了。

总之,她无暇去看手机。

无暇,去关注我。

「你闭嘴!」妈妈突然疯了一样冲上去,但铁窗阻拦了她,她只能流着泪重重地拍打着铁窗。

多次无果后,又颓然滑倒在地。

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我就飘在她旁边。

那天的痛苦好像又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紧紧地抱住缩成一团的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我看着妈妈,一遍一遍地重复:

妈妈,我恨你。

你为什么,不通知我宴席的时间。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为什么,不爱我。

杜宏泰看着她的样子,笑得愈发厉害,可没过一会,他也哭了。

「那我女儿呢,她被你儿子欺负的时候,也在喊我,可是我没用,我没有救下她。

「她死的时候,距离高考只剩下两个月,原本她的成绩可以上一所重本,她之前都和我说好了,以后工作了要好好孝敬我,她怎么,就比我先走了呢。」

铁窗内外的两个人,都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