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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傅桑晴本与卫衡婚约在先,卫衡因秦婉儿与傅氏退婚,一度令傅桑晴成为京都闺门的笑柄。

最后还是姑母傅太后做主,将她嫁给了傻子皇帝,保住了她的颜面,却也注定了她独守空房的宿命。

一场宴席,你试探试探我,我挖苦挖苦你,两宫明里暗里较劲,也没什么新鲜。

唯有傻子皇帝卫勉吃得一本正经,一双眼还紧紧盯着面前盛放火炙驴肉的炉鼎。

卫衡夸赞太后宫中的幽香实在怡人,太后也不掩得意,说年前从孝慈庵住持处得了个比丘尼入宫侍香,实在是个妙人。

我守在纱帘后不出声,听秦婉儿道:“佛堂里那品安神香,确非凡品。”

卫衡兴致勃勃地正要开口,皇帝卫勉忽然发起狂,一把掀翻了炉鼎,霎时,火星四溅,尖叫阵阵。

女子爱美,殿上女眷都受惊不小,秦婉儿本能地想卫衡身后躲去,不想只一瞬,卫衡人已挡到了皇后傅桑晴身前。

滚烫暗红的煤炭撒了傅桑晴头脸一身,她隐忍不发,愣愣地看着卫衡替她挥挡,末了,卫衡抬眼问她:“哪里可烫着了?”

傅桑晴红着眼,轻摇摇头,迅速抽开了手。

太后清了清嗓子,卫衡省悟过来,悻悻地归坐,看到一旁脸上青白不定的王妃,问道:“爱妃可安好?”

秦婉儿努力维持一个温柔妥帖的笑,答:“妾身一切安好。”

等内侍安抚好皇帝下去,宴上众人便都有些怏怏不乐,太后让人查一查皇帝身子,怎么好端端就突然发起狂。

我隔帘望着明光灿灿的殿上,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且查吧,狼毒戟烧成灰烬,没有人能查出来。

皇帝无辜,皇后无辜,众人都无辜,可我如今不怕连累无辜,早晚,我拿命还你们。

那天夜里,我又回到了六年前的连雾村。

全村八十多口人,一夜之间惨遭屠灭,十二岁的我被爹爹藏在香料桶里,躲过一劫,从此困顿流离,一身的皮肉,只为做成报仇这一件事。

秦婉儿本是连雾村猎户徐林的媳妇。

说是媳妇,其实村民都知道,她是他从人牙子手上花十两银子的大价买来的。

当年秦婉儿十六岁,初到连雾村,水灵灵,怯生生,我见犹怜。

就凭徐林那歪嘴豁牙五大三粗的模样,原本十辈子也娶不上这样的神仙人儿。

秦父本是朝廷官员,不知犯了什么事,一夜丢官抄家,秦婉儿也被变卖。

村民们很同情她,背后讲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常给她捎些瓜果,眼神里满是可惜。

秦婉儿却丝毫不以为意,安静懂事,谦和知礼,徐林这么个使猎刀的粗汉子,在她面前竟服服帖帖,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那时我常年寄养在城里姑姑家学调香,大半年才回一趟家,偶尔听爹爹讲起徐林夫妇,说简直不知哪个才是被买来的,好好一个大男人,见了柔弱的老婆,像耗子见了猫。

那夜晚些时候,我浑浑噩噩走出来,被阿娘的尸体绊倒,无声地摔在死人堆里。

徐家离我家不远,我透过尸堆的缝隙,瞥见秦婉儿和卫衡在门内紧紧相拥,身后,便是死不瞑目的徐林。

卫衡的嘴唇微动,大概总说过,“这回,没人知道你的出身了。

回京后我便叫秦太尉收你为养女,往后,你便是恒阳秦氏贵女。”

之后几年,我辗转查探,拼凑出当年委曲。

原来先帝临终前不久,宗室中有人因不满卫勉继位,卫衡摄政的圣命,举兵反叛。

卫衡兵马行至连雾山附近,遭人埋伏暗算,不慎摔下山崖,让在附近采果子的秦婉儿救起来。

卫衡这样的人,到哪都能被一眼认出来,不是凡品。

秦婉儿一定是将他好生安置,悉心照顾,徐林是猎户,惯常在山中有些木舍供他存放器具猎物的。

个中细节外人无从得知,总之秦婉儿凭那美貌,那心思,与卫衡情定终生,让后者为她沾了八十条人命,安排各样巧宗,最后竟神不知鬼不觉,成了出身高贵的摄政苑女主人。

如今我躺在佛殿下房,漫天神佛,却只如鬼影般幢幢叠叠。

六年了,连雾村民的冤魂从不曾安息,他们一直附在我身上,叫嚷着血债血偿。

太医诊过,说驴肉性热,是以惹得皇帝犯了狂性。

卫勉的狂性一犯便不易止,太后调命我到正宫皇后殿中,燃一味安神香助她安抚皇帝。

皇后脸颊上的烫伤,我又以夹雪草汁液替她涂抹,颇有消肿止痛的功效,一点疤都不留。

后几日,卫衡常来探望,望着皇后欲言又止,初时皇后不愿他挥却侍从,卫衡并不勉强,只陪她在皇帝榻边絮絮而谈。

我垂首隐在香架后,偶尔抬眸,瞥见卫衡的眼中隐隐含着情欲,只觉得可笑。

从前本是你的,你狠心不要,如今嫁作他人妇,幽幽怨怨,委委屈屈,你忽觉出兴味来,又来撩拨。

这戏码大约与当初秦婉儿如出一辙,几年了都没厌,果真人惯会遵从已有的喜好样式。

只是原本的新人旧人掉个个儿,端的惹人发笑。

摄政王与王妃鹣鲽情深,到如今,不过是演给人称道用的吧。

而后,皇后渐准了他摒退左右,蜚短流长便慢慢在两宫间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