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妄念

4

围猎还没结束我们便回了长宁宫。

我的脚伤的不重,修养几日便好了。

四皇子在围场场上博得头彩,皇帝大悦。

宫中大皇子早夭,二皇子远征,三皇子整日不学无术混迹歌坊。

如今人人都说太子之位非四殿下莫属,连朝中势力也隐隐有倾斜的趋势。

不过这些暗潮汹涌都与长宁宫无关。

六殿下病情突然加重,皇帝以为是那日围猎受了寒,又往长宁宫添了许多东西。

宫里上上下下忙着煎药,长宁宫一时间又被浸入了苦药里。

我从太医院取了药材便往回走。

看见四殿下时我下意识顿住脚步,正考虑要不要绕路,他已经向我走来了。

他看着我手上的药材顿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那日围猎场上,我并非不想救你。”

我听着他的话觉得奇怪,又觉得好笑。

我跟他本就不是什么友善的关系。

我着急往回赶,垂下眼道:“殿下言重,我从未奢求过你救我。”

“你……”他语气苦涩,似乎万分纠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那次伤了你?”

我没说话。

他又说:“那是我不懂事,我知道苏将军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气不过,发泄到了你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我的态度突然变得古怪。

似乎年少气盛闯下的祸如今才觉得羞愧。

后来我听宫人说四殿下在城内有一青梅,也死在了那一晚。

那时的景象现在依然历历在目,肩膀上至今还留着那时的疤。

说不恨他怎么可能,只是如今我不在意了。

我点点头就要走,他拉住我语气急切:“苏锦玉。”

我蹙了眉,挣脱开后退一步,“四殿下还有什么事?”

他看见我的动作顿了下,眼中似有别的情绪:“我马上会被封为太子,从前的事我都会补偿你的。”

“四殿下。”我打断他:“从前的事我不在意了,殿下不必介怀。六殿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不必介怀,你倒是大度。”他沉着声音,一把抓着我胳膊,“辰安宴是因为身子不好才受宠的,你还不懂吗,他根本活不了多久……”

啪——!

我瞪着他,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良久缓缓问我:“你打我?”

我推后一步,冷冷注视他:“殿下身体好的很,四殿下慎言。”

他沉默良久,看着我的眼神含着怒意:“你们一个个的都觉得他好,苏锦玉,我哪里比不上他?”

我冷着声音:“你处处针对,殿下与你又有什么仇?”

他蓦然僵住,神情有片刻的愣怔。

我再也不想多待,转身便走。

5

长宁宫汤药不断,宫中开始有风言风语。

与此同时漠北敌军进犯,驻守边境的二皇子不敌被俘。

战报一封封传入上京,连带着的,还有漠北首将的一封信:

退兵可以,割三城休战。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大殿之上无一人敢应声。

皇帝震怒,当朝把王印摔了个稀碎。

直到有人颤颤巍巍站出来:“陛下,前些年苏老将军大败漠北后,留了他们一命,如今他们卷土来战,似是不甘报复。”

皇帝余怒未消:“你想说什么?”

“苏将军的女儿还在宫中,如今应已及笄了。”

皇帝沉默片刻:“哪有送将军之女去和亲的道理。”

“不是和亲,琅琊城败,百姓死伤三十万人,送其女过去,这是赎罪。”

我站在殿外一言不发,手指却已用力到发白。

六殿下站在我身前,捏着我的脸点了点,目光温和:“别听那些,你父亲无罪,我不会让你走的,在这等我。”

我蹲在殿门外,数着蚂蚁从我面前经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六殿下已经出来了。

他蹲在我旁边,歪着脑袋看我,语气有些小得意,“搞定了。”

我愣了下,心中不安的情绪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问他:“你怎么说的?我刚刚听着有好大的动静。”

他把脑袋埋在我脖颈,拖着声音,显得有些委屈:“是啊,骂的我好惨,所以今天能不能不喝药了?”

我立马蹙着眉,“不行,你这几日都在咳嗽,前些天我瞧着是不是又严重了……”

“哎呀。”他站起身,捂着耳朵就走:“苏锦玉,你近日不要同我讲话了。”

我被他逗笑,拉下他的手,问他大殿上发生了什么。

他这才告诉我,他私下调查了琅琊王城战败一事。

他呈皇帝的奏章里言明我爹并未弃城逃跑,是敌人诱我阿爹出城。

他们在城内早有内应,买通了城内心腹,以阿爹的名义大开城门,烧杀抢掠。

阿爹回来时见到的便是尸浮万里,血流成河的景象,于是脱甲谢罪,任凭万般埋怨也不反驳一句。

皇子私查是重罪,他跪在大殿上语气平静。

皇帝大怒,一把将折子甩他身上骂了半个时辰。

他一声不吭受着,等皇帝骂够了才磕头谢罪。

三日后皇帝下令,阿爹官复原职,罪责洗清,执授印领兵二十万前往漠北。

四皇子封太子,也自请出战。

大军出征那天,我远远的站在城墙上望了一眼。

军旗飘摇,这一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我整日待在长宁宫心不在焉。

六殿下悄声问我要不要出宫,我看着他狡黠的眼,觉得这人真是只狐狸。

我们换上便服偷偷出了宫。

上京内随处有禁卫军,我们绕到城边,去了城郊的清安寺。

老住持将我们引向内殿,我在佛像前叩首,求了三愿。

一愿战事顺利。

二愿父亲康健。

三愿六殿下长命百岁,得心上人一生白首。

我睁开眼,他正安静的看着我,在我耳边悄声问我许了什么愿。

我反问他,他说只求了一愿。

愿辰安宴与苏锦玉幸得一生,赏四季,度春秋,同朝淋雪,老来双百头。

我红了脸,捂着他的嘴:“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拜完之后我们将祈福牌挂在树上,他挂的极高,我踮着脚瞧了许久也看不真切,索性就放弃了。

三个月后战事传来捷报。

漠北军大败,全军归降,守将被俘,战报传至上京,皇帝大悦。

阿爹被升了官职,封镇国将军。

我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来。

6

我被准许出宫。

出宫那日阿爹来接我,我扑向他的怀抱没忍住红了眼圈。

他手上尽是伤疤,捧着我的脸笑了笑,“阿爹说及笄来接你,没骗你吧。”

我擦掉眼泪点了点头。

苏府还跟我走时一样,没多大变动。

我在家中待了几日,阿爹突然送来许多拜帖。

“都是王公贵族送来提亲的,瞧瞧,有没有相中的?”

我大致扫了一眼,还没有六殿下一半好看。

“爹,我不喜欢,你退了吧,过几日我就要回宫了。”

他愣了,拧着眉,“你还要回去?丫头,你怎么想的?”

六殿下病情日渐严重,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掏出了药方递给阿爹。

“阿爹,你帮我寻一下这上面的药材,六殿下身体不好,我过几日进了宫送他。”

他瞧着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答应。

不出几日阿爹将药材拿给我,我如今出入皇宫自由了些,拿了药便往宫内赶。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六殿下压着的咳嗽声。

我冲进寝宫,宫女们正乱作一团。

他瞧见我时微微愣了,摆摆手让宫女们下去,才转向我:“怎么回来了?”

我将药递给她们,走过去打量他,“怕我不在你又偷偷把药倒掉,你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他轻轻咳嗽,笑着递给我一个物件:“好多了。瞧瞧这个。”

我接过看了半天,除了有淡淡的香味再没有特别之处。

我疑惑的看向他,他掩着嘴笑道:“父皇给我的,说是有凝神静气的功用,你总疑心我不喝药,便先送你试试。”

我微愣,反应过来将那物件扔给他,“你打趣我!自己留着吧。”

他笑着接住,“干什么去?”

我头也不回:“回去了,六殿下自己凝神静气吧。”

我转出寝宫,去了汤药房。

六殿下病情加重,我是能看出来的。

宫女们哭作一团,看见我便再也忍不住。

“小殿下近日已经咳血了,怕姑娘知道便让我们一直瞒着。“

我愣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木着声音道:“什么时候的事?”

宫女话都说不稳,“是……是两个月前了。”

两个月前,正好是去清安寺祈福的时候。

我觉得荒唐,这种事情我竟然到现在才发觉。

“殿下说姑娘不属于这里,他不能把你留在宫里,从不让我们告诉你。”

我失了神走出汤药房,半天都缓不过来。

我行至宫道上,漫无目的走了许久。

六殿下的病自小就有,本是无药可医,因着皇帝疼爱才得以年年拿大把昂贵的药材续命。

可我在的日子里他常笑,我原以为已经好了点的。

“苏锦玉。”

我抬头发现是四殿下。

自他走后,我们还从未说过话。

他沉默片刻,突然递给我一把剑。

我看了片刻轻轻笑了,“殿下这是何意?”

他憋了许久才终于说出来:“我同苏将军作战三月,他从未背弃一个百姓,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你砍我一剑吧。”

四殿下骄傲如斯,大抵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语气冷硬又别扭。

我只觉得疲惫,叹了口气,“我已经说过不必介怀,殿下又何必自讨没趣?“

他着急道:“苏锦玉,我是真心的,你为何不能信我?”

“好。”

我沉默片刻,抽出剑狠狠刺入他肩膀。

鲜血涌出瞬间染红半边衣襟。

他顿时愣住,盯着我瞳孔微缩。

我后退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殿下满意了吗?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他身形似乎不稳,我顿了下回头,“宫中禁止私带武器,殿下虽贵为太子,还是注意些的好。”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我擦掉手上沾着的血,一步都没有回头。

7

那次后我再未见过四殿下。

宫中势力倾向太子一端,皇帝着手解决朝中事,无暇顾及六殿下。

他咳血的次数越发频繁,我偶然撞见了一次。

他愣了一瞬连忙将染了血的帕子藏起来,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装作没看见,走过去将药放下,淡淡道:“都说了叫你按时吃药,你是不是又偷偷倒掉了?”

他目光温和,轻轻笑了笑:“被你发现了。”

我们心照不宣的隐藏着这个谁都知道却谁都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喝完药我照常递给他一颗蜜饯。

他吃完笑了下,塞我嘴里一颗,“膳食房偷工减料,甜味都没有了,你尝尝。”

蜜饯入口甜腻丝滑,我看向宫女,她们纷纷低下头。

我声音微哑:“殿下。”

他抬头,眸子漂亮清澈:“嗯?”

我压下心中苦涩,轻轻笑了:“是有些淡,改日我出宫另寻些甜的。”

他笑着说好。

六殿下身体愈发弱,在大殿外都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宫人不敢怠慢,汤药几乎没有断过。

我一连几日静不下心,脑子里像绷紧了弦,不知何时就会断了。

我出了几次宫,将外面铺子里的蜜饯都买了一遍。

六殿下不再抗拒喝药,只是喝完后依然会问我要一颗蜜饯。

他吃完笑盈盈说:“好甜。”

我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又怕被他看出泛红的眼睛。

民间蜜饯不比宫内,制作工艺粗糙,果子大多泛酸。

因着这个特色又出了一个有名的零嘴,叫酸果。

果子酸涩难当,又名阎王怕。

阎王尝了都要抖三抖。

他丧失味觉,所以尝不出来。

深秋气寒,宫里难得一连见了几日暖阳。

长宁宫又进了许多花草,六殿下将其一一种在花圃里,见我过来招了招手。

他穿着洁白华服,袖子挽起,手里还拿着个小铁锹。

“玉儿,你快来瞧瞧。“

我走近发现都是些我不认识的。

我耐心不足,但却喜欢看他做。

少年面色如和煦春风,微微一笑平添许多温柔。

“外面风大,你怎么又出来了。”

他歪了歪头轻轻笑,“父皇送来了些种子,我索性无事便试试,你瞧。”

我蹲下随手拨了拨叶子,有些心不在焉。

他将小铁锹塞我手里,“你总静不下来,说不定哪一天就走远了,得给你找点事情,让你时刻念着才好。”

那就让我留在你身边。

我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拿着铲子慢慢拨着土,“那你可要好好监督我,给我找些好养活的。”

他笑着应声。

8

我在长宁宫待了月余才出宫。

皇帝为四皇子赐婚,四皇子当场拒绝,朝廷之上又掀起了一波风云。

我在上京寻遍了蜜饯,再也找不出新的。

索性回府问了厨娘自己学着做。

花了三天时间,只做出了几张松饼。

宫中突然盛传六殿下病重,性命垂危。

我听到消息顾不得其他,立马往回赶。

长宁宫比往常安静许多,空气中只有微风拂动的声音。

我推开门,看见他静静坐在躺椅上。

我走过去放轻了声音,“宫里人都去哪了?”

长宁宫规矩少,往日里喧闹非凡,在宫外都能听见宫女下人们的吵闹声。

如今偌大的地方寂静无声,只有寥寥几人扫着庭下的落叶。

“迟早要走的,还是早日送出宫去好一些。”他轻轻咳了咳,视线落在我手上,“这是什么?”

我移开目光,踢着脚看着地面,“松饼,我自己做的。”

他尝了尝,眉眼间盛满笑意,“玉儿好厉害……”

他话还说完突然猛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帕子,他将殷红血迹攥进手心。

我将帕子抽出来,举到他面前,声音都变了调,“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他静静看着我,眸子漂亮清澈,“正打算跟你说的。玉儿,你离宫吧。”

他眉眼依然温和,只是面色苍白了些,温声道:“走的时候,把那珠小玉兰带上吧。”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极力稳住声音:“我没打算出宫。”

“长宁宫里好东西不少,但那些都称不上你,我便没给你收拾起来。”

“辰安宴,我说我不想走。”

“我前些日子命人寻了些种子,都是极好养活的,你也一并带走吧。”

他轻轻笑着:“你心思细,但性子冷,日后可要好生照料自己。”

我闭了闭眼,声音艰涩:“太医还没出结果,我不信没有法子了,你等我几日,我回府去寻药材。”

我不等他回应便向外走,

他的声音像是累极,但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玉儿,还未同你说过,你入宫三年,是我最欢喜的日子。”

宽敞的宫道上空无一人,我拼了命向前飞奔,怕慢了一步眼泪就会决堤。

我大口喘着气,任凭空气挤着涌进胸膛。

我逃也似的回到府中,几乎翻遍了药库。

朝堂依旧翻涌诡谲,各种势力互相挤压。

三日后那些明争暗斗都被一个消息封缄。

六殿下辰安宴病逝。

皇帝悲痛万分,命行国丧礼,文武百官服丧月余,寺院道观鸣钟三万次。

那一天上京下了第一场初雪。

风霜夹杂着雪花落在地上,长宁宫门缓缓阖上再未打开。

入殓那天,我跟在送行宫人队伍最后,直到人走完了也未动。

大雪连着下了几天,狂风夹杂着大雪呼啸,今年是格外冷的一年。

我在陵前站了许久,等到雪落满肩头才转过身。

四殿下静静站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

我们已经许久未见,他封太子后朝中势力便多倾向他,皇帝却在暗中不声不响的压制。

想来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我垂下眼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他未应声,我也不在意。

擦肩而过时才听见他的声音,“苏锦玉,你看,我做了太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永远也比不上他。”

那声音很轻,喃喃开口飘在风中又随着雪花融进土里。

宫道上除了熟悉的人,又多了许多新面孔,见着我对我微微行礼。

我爹是镇国将军,她们见着我时言语中不乏激动。

我踏着松软白雪行至长宁宫,宫门前积了薄薄一层雪。

门内寂静无声,连年不散的苦药香也像被雪重刷干净了似的。

雪花落在眼上,我不由一个晃神,等缓过劲来,除了偶尔飘落的雪花,空气中什么都不剩。

孑然一身,无所顾忌。

淡淡的苦药味似乎还有一缕未散净。

我攥着一沓药方,抵着门,眼泪再也止不住。

9

六殿下去世一月余,我向皇帝请辞从父出征。

临行前我去了趟清安寺。

上次和六殿下来时还是暮春,如今隆冬大雪,寺内鸣声已断,像裹了一件素白丧服。

主持看见我时沉默许久,半晌叹了口气,双手合十低头:“施主节哀。”

我回了一礼,“可否领我去福树看一看?”

主持点点头,将我带到福树下。

枝丫上落满了雪,福牌上的字迹大多已不清晰。

有一处树枝被风雪压弯折断歪倒在地上,上面挂着一个福牌。

熟悉的字迹令我顿时愣住。

是那日我们一同写的福牌,六殿下将它挂的极高,我当时瞧不见,便放弃了。

上面字迹斑驳,但依稀可见执笔之人一笔一画写的极为认真。

“愿玉儿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他说只求了一愿,未曾想到头来万般皆成妄。

他自己尚未长生。

我将福牌带了回去,与他送我的种子一同埋在树下。

我拒绝了所有世族的提亲,请求皇帝准许我同父亲一同守在边境。

走时我带走了一株小玉兰。

边境苦寒,风雪几乎未停过。

小玉兰长势不好,耷拉着脑袋病恹恹的,没几日便死了。

我将它葬在风雪下,想着应会随着这寒冰永埋地下。

漠北边境安稳如常,不时虎视眈眈的露个脑袋

阿爹骑着马,将军旗狠狠插在地上,他们又被吓得屁滚尿流。

上京不时有消息传来,皇帝病重,四殿下不日将会成为新帝。

一夕之间改朝换代,不知宫里又要起什么风云。

不过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在边境待满了三年,春风绿了便等隆冬,饮惯了风雪。

直到新帝上位,年号一朝改换,才跟着阿爹回了京。

上京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苏府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我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回忆着府里的点点滴滴。

突然间瞥见了什么,我愣怔了好一会,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冲进房内取出一个水壶。

阿爹被我吓得一激灵,“丫头!动静小点,阿爹一把年纪不能折腾了!“

我来不及应他,只远远喊了一声。

他又朝着我大喊:“你做什么跑这么快!慢着点别摔了!”

我回头大笑,声音都有些不稳:“我前些年种的树长出来了!”

他摇摇头失笑:“这丫头,都离京多少年了,什么时候种的树……”

他突然顿住,脑海中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噤了声。

我哼着歌给树浇水,又踮起脚仔细擦着它的叶子。

我拍拍树干,语气欢快:“你长的这么好,以后就叫辰安宴了。”

希望你长命百岁,岁岁安晏。

我又在树边种了珠小玉兰,这次它长势极好,我觉得大抵是我照料的好。

玉兰花爱晒太阳,需得仔细呵护着。

这也是那人教给我的。

皇帝念我父镇守边境有功,要加封官爵,赐良田百里。

阿爹年事已高,摸了摸胡子笑呵呵的拒绝谢罪,请皇帝准许他告老。

大殿上那熟悉的面孔褪去青涩,隐隐有帝王气势。

他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准。”

一年后阿爹去世,我散尽下人,偌大的苏府只剩我一个人。

我将阿爹安葬好,又将他的玉佩埋在树边。

那是我幼时射碎的,阿爹找匠人粘好后便一直留着。

我坐在躺椅上,看着幼苗一点一点长成参天大树。

我偶尔会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还有总是浸泡在苦药里的长宁宫。

想起他喝药时蹙起的眉,耍赖时狡黠的眼。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他一日。

我浑身是血意识模糊,他蹲下身靠近时周身都是淡淡的檀木苦药味。

“怎么伤的这样重?”

“我将你接回去,从今往后你便是长宁宫的人了。”

“对了,我叫辰安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