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实,我与金城公主过去没有什么大的仇怨。

只是先皇后在世时,时常同她夸奖我是“规训名门之表率”。

她本就不喜欢我过分规矩,因此豆蔻之时关系浅薄。如今我又让她在京城贵女中失了面子,成了众人谈资,她怎么会放过折辱我的机会。

开宴那日,当着京中名门闺秀的面,她将帕子丢在地上,让我拾起来,将她的绣鞋擦干净。

而我穿着普通的侍女衣衫,蹲在地上想要将那方帕子捡起来时,她又狠狠踩住,不肯让我将手抽出来。

“金城公主好生威风,我们真是望尘莫及了。”户部侍郎的千金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

我置若罔闻,而是轻声对金城公主道:“劳驾公主移履。”

金城紧盯着我的脸,生怕从我脸上看漏了什么表情。

见我当真没有半分推脱和不情愿,这才放下心来。

而我目光始终落在江边低垂的柳下,被人群围拱着的一身绀青色常服的青年身上。

池水明澈,映出他清疏柔和的面容。

几乎一眼,我便断定。

此人就是谢怀洲。

-顺着我的视线,金城公主冷哼一声,拔高了声调:“本宫绣鞋上的珍珠一颗可买下你整座尚书府,你可要擦仔细些。”

还未等我回话,那处的谢怀洲便被金城公主这高声叫嚷吸引。

而后,刚及弱冠的四皇子陆照安,与新科状元郎谢怀洲正一前一后地朝我们这边走来。

一个龙章凤姿,一个芝兰玉树,一下子让她们对捉弄我这件事失了兴趣,各个羞红了脸。

金城看见来人还有谢怀洲,想起我还跪在她脚边,神色几分尴尬。

“皇兄,这边是女客区,你们怎么过来了?”

陆照安上前虚扶了我一把:“舍妹无礼,还望姑娘海涵。”

为我说话之人,是金城公主的嫡亲兄长,更是我阿娘生前殚精竭虑为我选定的良婿。

只是月前还待我温柔有嘉,轻声唤我“阿纾”的少年郎,此刻却疏离有礼,言行间把握分寸,分毫不肯越界。

我舌间微涩,道:“与公主无关,是我自愿的。”

陆照安凝眉,并不相信我的话,而是转过身,声音淡淡:“金城,你怎敢当众这般胡闹。”

“让人知晓你身为皇家公主这般仗势欺人、嚣张跋扈,日后如何嫁人?”

金城也来了火气:“我嫁不嫁得人,难道还要看她的脸面吗?”

陆照安一时没有反驳,脸色愈发不愉。

而谢怀洲自是一身八面玲珑,一下便猜出我不是普通的侍女,而朝一身狼狈的我躬身行礼,有些虚伪地奉承:“这位小姐是?”

他不认得我。

-谢怀洲不认得我。

金城公主和陆照安闻言同时皱起了眉头。

这个世道,清白和名声于女子能有多重要?

一些穷酸书生空口白牙一张嘴就能逼得寡妇绑着石头跳河;为了一块冰冷的贞节牌坊,有多***人***殉葬。

我与谢怀洲素昧平生,却要因他殿前一句祸水东引的话而开罪公主、惹恼陛下、连累阿爹。

甚至毁坏了在京中十几年谨言慎行、步步钻营的好名声。

这是何道理。

谢怀洲迎着我的目光一片愕然。

“这位小姐……怎么哭了?”

我阿娘去后,我在府中守孝三年,除了月月来为我阿娘上香的陆照安,我从未见过任何外男。

可当谢怀洲真的承认他不认识我,我还是不由得心下发冷。

于是我故作伤心,一边眼泪在谢怀洲面前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边含羞带怯。

“谢大人,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只是一个公主身边的普通婢女。”

“可我已经倾慕大人多年。”

“不知大人可有纳妾的打算?”

谢怀洲一时大骇,扫过冷着眉眼的陆照安和金城公主,绞尽脑汁撇清与我的关系。

“我与姑娘素未相识,何来的倾慕已久之说呢?”

我冷笑一声,作天真模样:“你也知道我们是素未相识?”

“你既不认得我,为何要在殿前毁我清誉,拿两只雏雁就敢玷污我李家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