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始祖是当年陪着开国皇帝打天下的老臣。据传二人相识于乡野,因不满当时昏君的暴政,二人纠集了各个村庄的壮士,轰轰烈烈的夺得了天下。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待谢家地位已经稳固并且呈蒸蒸日上之态时,谢家始祖却是激流勇退,不仅交还了虎符,还立下了族规——凡谢家子弟,除国中再无良将外,不得习武,只许从文。此后谢家竟真的在武将圈内淡去了身影,相对的,谢家子弟以文筑台,屹立朝堂几百余年,已经成了文臣界的神话。谢家子弟在官场宦海沉浮了多年,铅华洗尽,脱胎换骨。族中多出名臣贤良,美名远播。甚至有次在与他国交战之时,敌国将领听闻是谢家人领的军事一职,竟连夜拔了营寨,光速逃离了战场。这变故令一干将领好生尴尬,看着空空如也的护城前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馒头。
谢家子弟人才辈出,世人由一开始的艳羡变得逐渐麻木,再到最后连满街跑的小孩儿都能说出十几好几位谢家贤臣的名号。
直到当朝第三十六代谢家家主嫡子诞生,那些习惯了的百姓再次被刷新了三观。
相传谢家嫡子出生之时,阴了许久的天猛地放晴,笼罩四野的乌黑雨云骤然散去。一时间百鸟齐鸣,满园馨香。谢父大喜,故赐奶娘怀中乳儿名为:“霁华”,意在“拨开云雾,华朝开盛”。
皇帝听闻这件事后也难得公然露出了笑脸来,大手一挥,赐了不过出生几天的谢霁华一份大礼——如若谢霁华想要入朝为官,免去科考,即可领衔入职。
谢父一听深觉不妥,他刚想发出异议却被皇帝一眼给瞪了回去。于是谢父的那些抗旨的话便悉数咽进了肚中。朝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如何不满如何算计都给收了回去,齐齐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谢家嫡子竟是无愧自己天赐的姓名。两岁赋诗,五岁开学堂讲学,十一岁被国学院聘为特等夫子。说来也是奇事,自古文人相轻。国学院中梅兰竹菊四个等级的学子,上至梅堂下至菊院的弟子,竟无一人不对谢霁华心悦诚服。过了两年,谢父终究是受不了皇帝的念叨,让谢霁华出仕了。于是国学院特等夫子谢家华,摇身一变,成为了史上最为年少,年仅十三的上卿。
不过也就是谢霁华被拜为上卿的这一年,皇帝的宠妃诞下了五皇子。龙心大悦,赐儿佳名:君熠。
熠熠生辉,生生不息。
也就是这一年,谢霁华拒绝为皇子拟封号的殊荣,开始过起闲云野鹤、自在飘摇的生活。某日,他留下一封书信,五年时间,周游列国。无人知晓他是哪里来的胆子,在谢霁华归来的时候也无人知晓,他是如何独自横江越水,又是如何完好而归。
只是那些猜疑谢霁华统统不理睬。
谢霁华归来后,将所见所无、所感所悟悉数告知了皇帝。皇帝命人整理成册,名为《列国散记》。这本游记记载了许多当地人没有见过的耕作方式,皇帝瞧见了却是欣喜的不得了,马上拟了一道圣旨令举国上下投入到生产中。
盛世局面拉开了帷幕。
只是几百年来,谢家深谙何谓功高盖主。
谢霁华当然也不例外。
于是游记成册当日,他便请辞摘了头上的官帽。可皇帝哪里肯放过如此贤才,而且此时谢霁华已经遍揽各国风光。就凭他的见识阅历以及其独到的政治见解,放到哪里都是要哄抢的人物。
于是皇帝便拿了已被立为太子的君熠来作借口,亦是作为威胁:
“爱卿无心朝廷,朕虽然深感惋惜却也不舍得拘着你。这样,小二君熠今已五岁,还缺个好夫子教导......”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虽说谢霁华早有耳闻,五皇子非长非嫡却在两年前被立为太子,可皇帝当面告诉他却又是另一回事。
只叹这五皇子,亦或者说是五皇子的生母宸贵妃是个好手段的。
一想到那些权势间的倾轧谢霁华喉头微动,本想推了这门差事,可一抬眸又与皇帝略显阴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心下略一思量。太子太傅一职不比上卿,空有虚衔而已,这也与谢霁华心中所想有一定的契合,所以便干脆地答应了。
“臣愿为陛下分忧,愿为国树个好储君——”
那日谢霁华因为连夜整理游记,头疼得厉害,便屏退了下人,闲逛到了御花园,寻了处偏僻的凉亭坐下。
恰巧亭外栽了一圈碧玉海棠。所谓碧玉海棠,一来是这浅淡的花儿开得要比寻常的海棠娇小精致,花瓣也更为娇嫩,浑似未出阁的闺阁少女;二来是这海棠叶透亮澄澈,宛如上好的碧玉。
海棠的淡淡香气令谢霁华的脸色好看了些。谢霁华于是张开了阖上的美眸,却又被眼前放大的五官惊了那么一下。
那是一张还带着婴儿稚气的小圆脸,此刻正贴在他的眼前,灵动的大眼睛不停地闪动。见谢霁华瞧见了自己,小手竟是高兴地挥舞了起来。他轻轻揪住谢霁华的衣袖,胆怯却又大胆地问着.:
“大哥哥你好漂亮!大哥哥你是不是天上的仙人觉得上面不好玩,所以就下凡来啦?”
小孩儿童言无忌,话也直白。饶是谢霁华这般不在意相貌之人,也是有些诧异。
他对好不好看没有概念。只是常见异性对自己挤眉弄眼,也瞧见有人盯着自己险些被来往的马车撞到......
可是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告诉他——你好漂亮。
虽说稚童天真,但皇宫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小觑。况这孩子生的白净,衣着华贵,谢霁华虽说无心政事,无心结交贵臣,但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欲追究孩童的失礼。
说来让人不解,谢霁华的洁癖严重,年纪轻轻却老成地像个七八十的老头。
他本想将衣袍抽出来,怎料那小孩儿攥得紧,见谢霁华要离开,水汪汪的大眼睛泫然欲泣。
万般无奈,谢霁华蹲下来,与小萝卜头平视:
“小公子,有何贵干?”
言毕,风起。
海棠恬淡的瓣蕊飘逸而下,落在眼前谪仙如墨般的乌黑的发上。一时间周声皆静,春色黯淡无光。
唯有那一双深邃悠远的眉眼,惊艳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