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夜不收,一生九死是墩军。”
大明边镇,墩军王动看着路边的死尸,不由感叹起来。
前世作为历史老师的他,自然知道,墩军不是个好职位。
作为大明国防最前线,经常碰到鞑子,蒙兵,叛军,流寇...
就在一个月前,崇祯七年七月,王动所在地宣府镇的保安州一带,便被皇太极的兵马洗劫过一轮。
“还好会点真功夫,要真遇事了,还有一线生机。”
这个世界的王动二十二岁,虎背熊腰,身材高大,擅长使用长枪,大弓。
家里有一个母亲和一个还未完婚的媳妇谢秀娘。
可因为原主性格憨傻,胆小懦弱,所以经常被墩内几个墩军联手欺负。
比如说眼下每天离墩几里的挑水工作,便落在他的头上。
王动挑着水,来到一处小丘,上面一个高大的火路墩威严耸立。
墩身高达十余米,整个外形呈覆斗式。
在墩的四周,还有一道长达三十米的马圈围墙,墙外还有壕沟。
这便是舜乡堡董家庄辖下四个火路墩之一的靖边墩。
内有守军七人,王动就是其中的墩军之一。
大明在九边各地大建墩台,一般三里一墩,五里一台。
近塞称为边墩,腹里地方称为火路墩。
在整个保安州境内,便有各样墩台四十余座。
很快,王动来到了靖边墩围墙外的壕堑旁。
这道围墙高约四米,南向设有大门,门的上首设有一个悬楼,
内有擂石等守卫武器,并控制着一个吊桥。
平时靖边墩的墩军出入,都要依靠这吊桥。
王动避开壕堑旁几个暗藏的塌窖陷阱,来到大门前面,冲悬楼上高喊:
“我回来了,快放吊桥!”
边说着,边亮出腰间刻着他身份的木质腰牌。
正面篆刻“墩军守卫王动”六字,左侧刻着“保安卫勇字捌佰肆拾伍号”几字。
这是王动在靖边墩戍守的重要凭证,遗失可是大罪。
过了好一会儿,悬楼上才懒洋洋探出一个脑袋,笑道:“王大傻子回来了?”
王动知道这人叫杨通,是一个马屁精,平时跟在甲长钟大用身旁狐假虎威,时不时以取笑王动为乐。
王动向来对他没有好感,他不理他,只是喊道:“快放吊桥!”
杨通不由骂道:“你急个屁,我这不就放吊桥了吗?”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放下了吊桥,又冲围墙内喊道:“王大傻子回来了,快把门打开。”
很快的,吊桥放下,接着悬楼下的大门也打开了。
一阵男女的吵杂声传了出来,几个脑袋出现在视线内,都是看着王动笑。
“呦,王大傻子回来了?没有被鞑子抓去?”
此时对王动大叫的那人叫韩仲,今年二十一岁,算是墩内年纪最小的人。
平日里性情粗豪,加上他的哥哥韩朝身手也是了得,所以二人在墩内地位颇高。
兄弟两人身份是夜不收,也就是大明的侦察兵。
韩仲继续讽刺道:“喂,王大傻子,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个话?”
王动冷笑一声,不理那些人,直接进入围墙里面。
围墙内,一股说不出来的难闻味道迎面而来。
毕竟连墩军家口数算在内,十几个人的吃喝拉撒睡都在内中,能干净才怪。
沿着围墙内,左侧筑有一排的墩军住房,住房旁有一口干涸的水井。
这排住房分为几个小间,每间房内有火炕,外有锅灶缸碗等物,供守军及家口所用。
由于年久失修,这些房屋大多破烂漏水,类似后世工地上一些民工的板屋。
在围墙的右侧,还有羊马圈与仓房等建筑,堆放着一些墩台物质。
而正对着门口的墩台旁,竖立着一块石碑。
上面记载着守军与妻子姓名,还详列着墩内火器,器械,家具等情况。
这种石碑用意是防止守墩军士逃跑及日后如数验收。
在王动挑水进来时,墩军齐天良、马名,还有夜不收韩朝、韩仲几人正或蹲或靠在石碑这边闲聊。
他们妻室陶氏、石氏还有杨通妻刘氏等几个妇人正在旁晾晒衣服,一边说着话。
与王动一样,这些人身上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上面布满补丁,全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在石碑的旁边,有一架软梯,可以直通到十几米高的墩台上。
墩台上的望厅内备有号炮狼粪柴草等物,以作为敌寇来临的报警之用。
这是甲长钟大用最喜欢的位置,经常在望厅一看就是半天。
看情况,现在他还在那里观测敌情呢。
来到那排墩军居房前面,王动将水倒入了甲长钟大用屋前的水缸内。
就在这时,石碑那边传来一阵动静:“钟头下来了?可有什么动静?”
接着更是响起马屁精杨通讨好的声音:“钟头辛苦了,快坐下来好好歇息歇息。”
如众星捧月一般,此时那钟大用正昂然站在人群当中,他的妻子王氏也是笑容满面地紧紧靠在他的身旁。
这钟大用年在四十,总旗官衔,据传与董家庄管队官张贵交好,在这靖边墩内拥有决对的权力地位。
相比墩内各人的面黄肌瘦,脸有菜色,他却是油光满面,肥肥胖胖,一双细细的眼睛内不时发出贪婪狠毒的目光。
全墩中只有他拥有盔甲,身上的鸳鸯战袄也没有一处补丁,活得人模狗样的。
享受了各人的一阵马屁后,钟大用那尖刻的声音响起:“己经十几日没有动静了,看来鞑子真的到别处去了。
不过还没有看到鞑子出境的空烟号火,就不知鞑子们还在哪里劫掠。”
在场各人沉默了一会。
鞑子劫掠之惨,大家都是感同身受。
钟大用看气氛沉重,咳嗽了一下,尖声说道:“有一事我要与大伙说说。
眼下就快秋播了,田地里的活计还要大家帮忙。
诸位放心,都是墩内同僚,改日做活时,我会给大家吃饱的。”
王动听完,在远处冷笑一声,这个肥头大耳的又想让人给他打白工。
依明代的卫所制,各地守瞭墩军拨给田地四十多亩。
靖边墩内几位军士都是世袭军户,祖辈都在这里生活,原本也同样分有土地。
只是大明屯田制的弊端,长年下来,墩军田地大多己经被舜乡堡与董家庄各级官绅们侵占得差不多了。
他们私下也成为各个官绅们的佃户。
近年天灾不断,加上他们每年都要交纳沉重的租额,根本难以糊口,活得同乞丐一般。
钟大用身为总旗,家内也有传下来的官职田一百亩,因为身后有一定势力,所以他名下的田地没被别人侵占。
不过他的官小,当然也侵占不了别人多少田地。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招,就是役使手下几个墩军给他耕种干活。
眼下是崇祯七年的八月十三日,依后世的阳历,此时不过是九月初。
按理说小麦秋播的时节还未到来,不过此时大明,由于小冰河时期的影响,天气冷得早,使得小麦秋播的日子都提前了许多。
杨通第一个说道:“看钟头您说的,帮您干点活是我们应份之事,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会主动帮忙的。”
钟大用油脸上露出笑容,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听了钟大用的话,齐天良与马名二人却是脸有苦色。
与杨通一起,三人都是董家庄管队官张贵的佃户,平日里耕作活计繁重,眼下又要免费帮钟大用干活,这日子,真是苦。
不过多年下来,他们早就麻木习惯了,毕竟给人干活,好歹到时有几顿干的吃。
这世道,有吃的就不错了。
齐天良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此人食欲大得惊人,别的不问,先问道:“钟头,到时干活真的能吃饱?”
论起小气,这钟大用在这方圆一带同样是一绝,齐天良吃过亏自然要问上一嘴。
钟大用的妻子王氏在旁骂道:“齐猴儿你食量这么大,我们家当再多,到时也要让你吃穷了!”
齐天良被怼的哑口无言。
而齐天良身旁的马名问道:“钟头,这活要干几日?小的怕到时错过自家田地的农时。”
钟大用没好气地道:“到时你手脚麻利些不就行了?”
他们这边说话,韩朝,韩仲兄弟则是悠闲地站在一边,帮钟大用干活没问题,只要到时有吃的就行了。
与王动一样,他们三人都不是军户出身,而是近些年从民户中招募过来的。
原本三人当兵只是为了吃粮,每月饷米一石,也不需要为军户田地交纳租额,前景不错。
不过这些年朝廷粮饷经常拖欠,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没有银钱饷米入手,三人日子过得极为清苦。
王动更是最惨的,没钱也就算了,平时还要受同僚们的欺负。
钟大用与众人说了几句,转头寻找:“对了,那个王大傻子去哪了?”
王动一向是他役使的主力,眼下自家田地要秋播了,自然是少不了这个壮汉的参与。
众人纷纷张望,正在这时,却见王动大步走来。
身上披挂整齐,不但手上拿着长枪,腰上别着腰刀,身上步弓箭袋更是齐全。
他本来就虎背熊腰,此时这龙行虎步而来,真是极有气势。
看到他这样子,众人心中都是升起异样的感觉。
钟大用骂道:“你这货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找打了?”
旁边各人都有些兴灾乐祸,王动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他不动声色走到钟大用跟前,抱拳道:“钟头,我要和您告假几日。
眼下秋播就要到了,家内只有老母和小妻,两个妇人怕是忙不过来。
所以小的打算回家数日,忙完后立时回来。”
钟大用一怔,他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杨通己是阴阳怪气地道:
“王动,你明知钟头这边需要人手,在这个关节走开,你是什么意思?”
王动缓缓看向他,轻蔑地道:“我自在与钟头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没卵子的废物插嘴了?”
此话一出,在场各人都是张大了嘴。
杨通恼羞成怒,骂道:“好你个王大傻子,胆敢这样与我说话,真是不想活了。”
他刚想上前撕扯王动,却见王动抢上一步,劈面一拳而来。
“呼”的一声,刚猛的拳头重重击打在杨通的面门上。
杨通一个翻滚,立时飞了出去。
杨通爬起来,满脸满嘴的血,连门牙都脱落数颗。
王动接着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杨通一口血喷出来,几个翻滚,重重掉在地上,全身都在抽搐。
王动指着他大骂:“你个腌脏货,老子整日在墩内累死累活,难道就是任由你在这里偏排的?
老子今日就打死你!”
说着,上去要提起杨通的身体,几个声音同时叫道:“不要!”
杨通的妻子刘氏更是扑上前来,紧紧抱住王动的脚,脸上满是泪水,她哀求道:
“王哥儿,求求你不要打了,再下去就出人命了!嫂子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王动看了刘氏半响,淡淡道:“既是嫂子求情,我今日就放过他,不过嫂子以后该好好劝劝通哥,免得他日后悔。”
将脚从刘氏的手中抽出来,王动斜眼瞧向钟大用,大踏步的走到钟大用的面前。
居高临下的瞪着他,嘴角一抹冷笑:“怎么样,钟头,这告假的事,您批不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