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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癌症了,在我26岁的那年。

当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我的心脏是抖的。

(1)

我有一个外人看来很稳定且幸福的家庭,丈夫是炙手可热的公务员,短短几年内职位上升了几个档次,也是这届最有希望冲刺队伍老大的人。

可是,只有我知道,我俩是相亲认识的包办婚姻,有的是平淡而麻木的感情。

成年人之间的默契和冷静让我们第二个月就领证结婚了。

回家的当晚,我就把体检报告摆在他面前,并同时摆上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活了这么些年,听长辈的,听父母的,这次终于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一次决定。

“你什么意思?”陆辰推了推泛着精光的眼睛,嘴角抿成一条线,脸色看起来颇有些隐忍的怒气。

“离婚吧。”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个初恋,就住在我们家附近的宾馆里。”

陆辰似有些意外,眼神闪躲了几分。

我没给他回话的空间,继续说道:“我这个病,保养得好能活十年,保养不好可能三五年就没了。我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更别谈什么感情基础。”

“我想自由自在地活一场。”我的语气轻而缥缈,雾气朦胧的眸子里闪烁着那份强烈的对自由的渴望。

“那你父母那边?”陆辰拿起离婚协议,在财产分割那仔细看了看。

“放心,她们不久前才怀了第二个孩子,顾不上我。”

说完,我就回了客房,收拾起了衣物。

收拾的途中,我不禁为自己白白浪费了这26年的时间而感到唏嘘,甚至于我在看见他拥护着他那位青梅竹马走进宾馆时,内心也毫无波澜。

第二天一早,5点,我拖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陆沉坐在窗台,这微颓的身影让我有些愣怔。

他从来都是衣衫整洁,在外表现得精致有加,穿着睡衣抽着烟的场景实在鲜少。

我拿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便动身离开了,临走前貌似听到他说了一句:“走好。”

我漫无目的地选择客车站里的终点站,最好选择了一个完全不熟悉且车程很远的县城——鳌县。

在路上,银行卡里突然多了笔十万的转账,我顶着发晕的脑袋冷笑了一声。

坐车途中,不知是病的缘故还是路上颠簸的缘故,我几次作呕,吐得脸色青白,望向窗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自己,试图扬起嘴角。

“你终于自由了。”

(2)

到了鳌县,我利用这十万的转账购置了一间废弃的农房,里面除了灰尘很大之外,倒是什么都有。

“小姑娘,你确定要买这里?”邻居大妈给我递了扫把,语气有些踌躇。

我不知所云地眨着眼睛,突然角落里闪过一个不知是动物还是什么的身影,快到让我来不及分辨。

“我跟你说,这里呀——不吉利!”

“这里有一对父母得病死了!诺,你看,那个小孩就是他们遗留下来的孩子,可惜脾气乖戾得很,没人敢照顾他。”

大妈指了指角落,我眯着眼睛看到了浑身脏兮兮甚至称不上为人的一个物体,除开它有些微弱的起伏外。

我出于担忧,还是问了问:“那他半夜会攻击人吗?”

“这倒......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你自己最好小心一点。”

许是那小孩听到我们在说他,竟冲着大妈如同野兽般龇牙吼叫,令人不由得心里一怵。

大妈吓得落荒而逃,我盯着满屋的落叶,自暴自弃地想着:反正我也得癌症了,还有比这不吉利的事吗?

收拾屋子到了凌晨,胃饿得有些绞痛,我拿出方便面十分放肆地给自己下了两包。

料想以前,为了家里人和丈夫的面子,不得不时刻管控自己的身材,什么碳水都得在陆辰的眼底下少吃几口。

毕竟我也只是一个没有工作、依附于他的家庭主妇。

满屋里飘起了鸡汤的香味,闻着这味道,我不禁露出了生平最开心的笑容。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动静,窗上出现了一条被砸中的裂缝。

我搂紧了衣服,想到白天大妈说的那个小孩,浑身冒起了冷汗。

“小,小孩?是你吗?”我试探着问出,手上拿起了擀面杖轻轻背在身后。

屋外安静一片,细听,我身后有一处脚步声。

我不敢回头,看向地下的影子,在靠近面的地方多了一个小黑团。

向来胆小、愿意息事宁人的**脆走出了屋子,装模作样地找着东西。

屋里传来嘶嘶的吸面声,貌似还有被烫到的闷哼声。

料想他应该吃得差不多了,我这才转身回去,没想到和他叼着面的模样撞个正着。

对方浑身一颤,后腰扬起,低下头,脸上的肌肉狰狞地耸动着,发出如同野兽的威胁声。

我顿时不敢动了,在他无比警惕的眼神下,将擀面杖丢了出去,并试探着蹲下身。

他围着我步步逼近,眼神凶戾,气氛一时之间紧张到极点。

“别怕,别怕,我没有恶意,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要是不够吃,我这还有,还有的。”我哆嗦着嗓子,甚至还出现了耳鸣。

我慌忙地翻动着包,将小物件统统往脑后扔,直到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一包绿色的面被我找了出来。

小孩看见这玩意,表情缓和了许多,还无意识地**嘴巴。

我摇着手里的面,嘴皮在打架:“还,还想,吃,吃吗?”

小孩走到面碗前,叼着甩给了我,然后自己蹲在了角落警惕地打量着我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我又给他下了一次面,在他接连不断地吃了好几包后,方才挺着肚子,脚步不稳地爬了出去。

我似是被他童真的反应给逗笑了,无意识地哼笑一声,换来了对方的一记冷光。

他离开的速度如同猫儿一般,来无影去无踪。

经过这么一闹,我连自己的脚麻了都未察觉,翻开包里唯一没被扔掉的药,狼狈地吞了几颗。

(3)

那一夜,我睡得不安生。

梦里有来自父母的责备,有来自前夫的冷眼嘲笑,似是在嘲弄我离了他还能去哪儿。

但大部分来源于那个奇怪的小孩,我梦见他张开血盆大口,饿极了扑到我的脖子上,将我咬得破碎不堪。

醒来时,浑身是汗,黏糊的身子让我心情异常低落。

我拿出昨天邻居送的米蒸了起来,待熟了后,细想了想,还是舀了一碗放在门口。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些新鲜的果子,咬一口下去能酸掉牙的那种。

吃饭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隔着一扇门,我能听到他气急败坏地哼哼声。

还是太烫了吗?我无意识地嚼着米饭,甚至考虑要不要在门口给他放一碗水。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好几日,他似乎对我的态度也没那么凶恶了,允许**近他两步,至少在我给他放饭的时候不会凶我。

夜里甚至还能透过窗下的倒影,看见他蹲在我门外的瘦弱身躯,那模样让未曾生育过孩子的我心里也软了几分。

不想要孩子,也是陆辰的主意。他跟我说,他从小不喜欢孩子,觉得他们很吵很闹,他喜欢安静的生活。

看见他那么冷绝而厌恶的神色,我心里的最后一点期冀也没了。

父母甚至一度以为是我生不出来,还逼我每年到医院去检查,因此也体检出了癌症。

想到这,电话铃响了,这在万籁寂静的深夜无不突兀。

看见父亲的名字,我眼神一暗,无意间瞟到那个被声音打扰的小身影,他貌似有点不满,还朝着我的墙刨了两下。

“你这个月的生活费怎么少打了一千!”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朝我袭来。

这些日子一直整顿我这个小家,把给父母汇生活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每个月是陆辰给他们打2000,我再额外补助1000,所以陆辰并没停下他们的生活费吗?

我心里颇有些疑问,也起了丝怪异的沉闷感。

“我忘了,爸,待会儿就给你们补上。”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语气有些冷。

“养闺女就是没用!这也能忘,你是想饿死你爸妈是吧,不孝女!还有,你花钱别大手大脚的,你妈怀了个男孩,以后上学买房买车,你做姐姐的必须给他补贴点。”

“最好是以后每个月的生活费涨2000,然后把工资、年终奖都交给我们,这样还算你有点用。”

父亲的算盘一直打得精,在他们眼里,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花再多钱养都是送给别人的。

所以从小到大,我的吃穿用度都紧俏得不敢想象,这也造就了我骨子里的自卑,以及对陆辰的言听计从......

“爸,我病了......”我幽幽地叹了口气,这里有无数的委屈和心酸。

那边的语气愣怔了一下,随即又像狂风暴雨般噼里啪啦地袭来。

“病了有什么,捱一捱就过去了,哪有那么矫情!还有,我警告你,你别想在治病上花太多钱,更不要给你的丈夫造成负担,懂点事!你弟弟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呢!”

左一句弟弟,右一句弟弟,连个毛都还看不见。

我心里顿时火了,也是生平第一次跟他这么说话。

“那你让那个弟弟赡养你们啊!”我生气地挂断了电话,电话铃却一刻也不停地打扰着我。

头晕目眩的恶心感让我彻底暴躁起来,“咚”的一声,手机被我摔得关了机。

外面也有感应似的变了天,乌云袭来,紧接着响起了雷声。

暴雨袭来,来得好不讲道理,屋里顿时有一股透不过气的潮湿感。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可外面时不时地惨叫声以及碰撞声让我大脑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我冲动下床,猛地推开门,对着外面黑暗到看不清在干嘛的小身影吼了两句。

“消停点!”

“再闹,你就滚远点再闹!”

门又“砰”的一声阖上了。

怒气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像一个气球一样炸开,眼前的事物也开始花了起来,我无力从床上晕了过去。

自从被吼后,那小身影就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看不清神色,雨水打到他身上似毫无感觉。

若此时他有尾巴,那尾巴定是沮丧地耷拉在地上,毫无生气。

外面一片喧嚣,蒙住了我的耳朵,也带我逃过了一些心事,我一觉睡到了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