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崇祯三十九年,深秋。

夕阳余晖洒在天边散布的薄云之上,泛起点点星火,似有燎云之势……

“沈姑娘!赐婚旨意匆忙,圆房的规矩也只学了几日,但老奴不得不提醒你几句,今夜,即便是折磨,你也需受着!”

“女子当自持,承欢之时,自要噤声!再怎么说,姑娘也是太傅府的人,可莫要丢了沈太傅的脸面!”

大红喜轿侧,王嬷嬷拨开轿帘,冷脸望向轿内,语气冰冷,透着威严。

王嬷嬷乃当今太后之心腹,伴在太后身边已然二十余载。是以,宫中人人敬重,无人敢不恭。

官道之上,送亲人马络绎于途,红绸飘扬,处处透着喜庆。

本该是大喜的日子,可端坐于轿内的沈竹卿却显得格外平静。

女子一身正红,安静乖巧的坐在喜轿之中,身型纤瘦,却不显单薄,巴掌大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额头绘着梅花样金粉花钿,明眸皓齿,幽邃的黑瞳却藏着一抹无人发觉的深意。

她比谁都清楚,陛下此番指婚的用意……

镇北王手握兵权,大捷而归,功高盖主,一时风光无限,引得北齐朝堂人心惶惶。

毕竟,当今圣上文不能明理治国,武不能提刀上沙场,乃先帝最不起眼的皇子,朝中大臣及百姓已然有所不满。

新帝登基一载,皇位坐的极为不踏实。若非权煜珩深陷战场无法抽身,怕是早已江山易主。

更何况,天下谁人不清楚?镇北王野心勃勃,绝非安于现状之人,必会起兵谋反,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此番指婚,便是试探!

权煜珩大捷而归,皇帝以嘉赏为由赐婚,若他应下这门婚事,便代表着此刻的臣服;若他不应,便是藐视皇威,以下犯上,皇帝便有充足的理由卸其兵权!

北齐与狄族的战乱才稍稍平息,权煜珩归来不足两月,恰逢休养生息,即便是心有怨气,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门婚事。

沈竹卿思忖良久,攥着喜服的裙摆,默不作声,原本握在手中的团扇也早已被她随手丢弃到一旁。

见她这般,王嬷嬷的火气愈发难以压制,冷声呵斥:“沈姑娘!规矩!如今,您已是镇北王妃,凡事便不能由着性子来!”

“有这发呆的时辰,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自己以后的日子!别怪老奴没提醒你,镇北王性情乖戾,行事疯狂,今晚洞房夜,床笫之间,你若伺候的不当,下场如何,姑娘很清楚!”

镇北王的脾性向来难以捉摸,阴晴不定,此门婚事,他本就迫不得已,心中憋着一口怨气,若真发起疯来,今夜,不知会如何折磨这丫头……

想到这儿,王嬷嬷看向沈竹卿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只能怪这丫头倒霉!

沈竹卿这才稍稍抬眸,并未言语,红唇轻抿,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惹人怜惜。

她重新拿好团扇,声音细软,淡然开口:“嬷嬷说的是,竹卿谨记!”

见状,王嬷嬷冷哼一声,松下轿帘,还算满意。

喜轿内,沈竹卿渐渐收起那抹笑意,稍稍泛凉的指尖不自觉捏紧扇柄,明艳温婉的双眸却透着一股旁人难以察觉的冷意。

她重生已然两月有余,与前世相比,这段时日,早已是今非昔比。

她本是将门之女,生性烂漫,自幼便被家人捧在手心。可一场阴谋恶战,她失去了原本的一切。父母战死沙场、兄长尸骨无存,沈家一夜落败,更是背上洗不清的罪名……

家破人亡之时,她年仅九岁……

自那之后,她被大伯收养,带回了太傅府,寄人篱下,时而被大伯母与堂妹敌对。

这些年,所有人都对沈家漠吉一战缄口不言,似当成了耻辱,可她从未忘记过,亦不敢忘记!她要还父母、兄长一个公道,还沈家一个清白!

前世,她与副都统的独子墨燃定下婚约,一来,是遵从大伯与大伯母的意愿,两家联姻;二来,副都统曾是爹爹的下属,她想借机查探当年之事。

她与墨燃,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感情。可不经意间,她撞破了未婚夫与堂妹沈茜的私情,两人更是私制、贩卖朝廷禁药,暴利营收,鼓动人心。

沈竹卿只想努力活着,替沈家翻案,其余之事,她没兴趣插手。可墨燃与沈茜忧心罪行败露,欲将其灭口,趁其不备,痛下杀手。

沈竹卿势单力薄,被百余名杀手逼到悬崖,迫不得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墨燃愤然坠崖,同归于尽,含恨而终。

她死后,魂魄飘荡数日,也得知了许多趣闻。

没过多久,沈茜便被圣上指婚嫁给权煜珩,临行前哭哭啼啼,心生畏惧,新婚三日,便惊悸暴毙,死状惨烈……

沈竹卿极为痛快,素不相识之人,竟为她报了仇!不愧是权煜珩,这疯子倒是讨喜!

重回订婚日,这一世,沈竹卿毅然拒绝,设计让所有人撞破墨燃与沈茜的私情,并暗中搜集两人的罪证,匿名呈给最铁面无私的张大人,将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墨燃、沈茜丢尽脸面,锒铛入狱,受人指点,连同太傅府也跟着一同蒙羞。为此,沈九安动怒,气的病了足足一月。

造化弄人,这一世,沈茜背负骂名、尚在牢狱,指婚一事只好另择她人。

可万万想不到,此事竟落到了她沈竹卿头上!

碍于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圣上特赐,让她以太傅府大**的身份出嫁!

宣旨那日,沈竹卿以难以言明的心情接下圣旨,随后便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日日教习规矩,听得她面红耳赤……

婚事较为仓促,足见圣上的不安之心。但权煜珩的身份摆在那里,成婚用物皆是上等,无一马虎。

可沈竹卿还是犯了愁,有上一世的纠葛在,权煜珩算得上她半个妹婿,如今她再嫁过去,倒显得有些稀奇……

上一世,能把沈茜活活吓死的人,究竟何方神圣?

沈竹卿长舒一口气,微微挪了挪身子,动作格外小心,生怕被喜轿外的王嬷嬷发觉。

江宁地处北齐最北界,相邻北狄一族,位置偏僻,却地广物博,正处要塞,乃官家必争之地。自圣上登基以来,江宁一地便封给了权煜珩。

皇城到江宁,路途遥远,沈竹卿一行人马,已然陆陆续续走了五日,日夜兼程。端坐几日,她浑身酸痛,似要被人拆开般不适……

霎时,喜轿骤停,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的等在原处。沈竹卿不明所以,细眉微敛,正欲拨开轿帘查探,便闻前方为首太监的不悦声。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