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医生说了,奶奶现在有苏醒的迹象,偏偏她听到你的名字才有反应,要不然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出来?”沈景淮冷脸看着她,“都这样了,你还能狡辩吗?要不是你做的,她怎么会唯独对你的名字有反应?”

苏芜什么都没有说,她抬头看着沈景淮,沈景淮也正对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哪怕一丝的神采,活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机械人。

看着她这副几乎不像一个活人的样子,他的表情没有哪怕一丝的松动,转而吩咐一旁的管家:“从今天开始,让她贴身伺候奶奶,只是你们要看好了,别让她有机会再伤着奶奶,至于吃住,随便吧,别让她死了就行。”

“是。”

沈家别墅的管家也换了苏芜没有见过的生面孔,与先前的盛叔完全不同,他板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苏芜被半拖着丢进了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这儿没比精神病院里的小隔间好多少,也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已经积满了灰的桌子,胜在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虽然外边还下着雨,毕竟是白天,透进来一点微光。

她被粗鲁地扔进房间,那些人一句话没说,解开绳子,就从外边关上了门,苏芜躺在连床单也没有铺的旧木板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外边的雨景。

经历了这一天的种种,苏芜其实已经身心俱疲了,但是她不敢闭上眼睛,经过这五年中接连不断的折磨,而今她每每闭上眼睛,脑子里总控制不住地重现起那些她在内心深处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来。

她就这么睁着眼睛,从天光看到夜色降临,这个房间多年没有住人了,只有一盏已经微弱不堪的黄灯,只是比起在精神病院里,这已经好得多了,那里的人可不会管她因为心理障碍,完全没有办法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之中,虽然在他们的不断折磨之下,她的心里早已经麻木,但是这盏本不是用于安慰她的微小的灯火,还是让她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他们没有立刻带她去见奶奶,自把她扔到地下室之后,那帮人就好像完全把她忘了一样,她就这么被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被安置在了病床上,手上还输着液,因为病房中难闻的药水味,刚一恢复意识,苏芜就艰难地撑起身子,捂着胸口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她的胃里什么也没有,因此干呕完,她又感觉到胃部一阵绞痛,她捂着肚子,连手上的滞留针被生生扯下来,手背上浸满了鲜血,也浑然不觉。

苏芜意识地往病床的一角缩,手腕却被人硬生生拉了过去,她抬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了黑着一张脸的沈景淮。

原来他一直在床边守着。

沈景淮还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你是哑巴吗,饿了不会自己出来找东西吃?”

她没有说话,只是满脸的惊恐,她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沈景淮手里抽出来,可是因为好几天没有进食,她的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徒劳地挣扎了两下,反而让他箍得更紧。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先前没有仔细地端详,而今细细看来,沈景华才发现苏芜脸上、身上几乎都是伤,医院那边是有说过,面对一些不听话的病人,他们是会用上特殊手段的,但是苏芜身上的伤怎么看也不像是正规的“治疗”会留下的,更不用说方才在检查身体时,医生说她居然还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身上因为手术带来的不可逆的亏损。

苏芜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他。

他还想追问,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

“景淮哥哥,我听说你把姐姐接出来了……”

趁着沈景淮分心,苏芜挣开了他的手,等他再反应过来,她已经蜷缩着身子,挪到了离他最远的一边床角。

他没来得及说什么,顾梦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

“听说姐姐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顾梦打开手里的保温壶,里边的粥还冒着热气,“医生说了,刚醒过来还只能吃流食,这可是家里的张婶做的,从前姐姐最爱吃,看看现在还合不合胃口。”

她盛出来一碗,递到苏芜跟前,苏芜还是蜷缩着身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姐姐?”

她将碗拿得更近了一些,张婶熬的是肉粥,伴着热气,粥的米香伴着肉香,按说是很符合一般病人胃口的,但是随着这一股味道进入苏芜的鼻腔,苏芜只觉得浑身都发冷起来。

在精神病院里,苏芜吃的几乎都是冷掉搜掉的饭菜,像肉这样奢侈的东西,她几乎是见不到的,而今再见到这样的吃食,她已经完全一点儿也碰不得了。

她觉得胃里在不断地翻涌,止不住地又干呕起来,慌乱中,她一个不小心,打翻了顾梦手里的碗,滚烫的粥烫伤的顾梦的手背,她手里的碗咕隆一圈,掉在地上,霎时间碎成了好几瓣。

“啊!!!”

顾梦往后退了好几步,沈景淮及时接住了她。

“苏芜,你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他方才心中的那一股异样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这时候他才终于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果然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可恶。

“景淮哥哥,你不要怪姐姐……”顾梦赶忙先安抚住了他。

他反应过来,看着顾梦已经被烫得红肿的手:“我先带你下去处理一下伤口。”

他们很快的离开了,过了好半晌,苏芜才自己缓了过来。

她又不由分说地想到在精神病院时,那些人的毒打,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下,她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不断冒着冷汗,眼前的一切愈发的模糊起来。她捂着胸口,艰难地环顾了这个病房一周,最终视线落在地上那几瓣碎掉的陶瓷碗碎片上。

在精神病院时,为了防止她自杀,她独处时,几乎是看不到尖锐的利器的,而今地上就有现成的。

它们看上去就很锋利,肯定能刺破她的皮肤,如果自己把其中一片捡起来,是不是能就此解脱了呢?

她想起来七岁那年,奄奄一息的妈妈躺在病床上,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脸。

“真想看到你长大以后的样子。”

那时候她对死亡和成长的认识都还不够深刻,她只能握着妈妈的手,一遍一遍地说自己就快要长大了,以为只要自己哭得再卖力一点儿,妈妈就会像往常一样,因为不忍心她难过,不管什么无理的要求都答应她,哪怕是事关生死。

事到如今,她仍然忘不掉妈妈断气前的眼神,她们的那间小屋其实看不到天空,但是她似乎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那时候她是不是正想着长大之后自己的模样呢?

她是否会为她想象中的未来的自己感到骄傲呢?

苏芜忽然觉得有些庆幸,也许妈妈的匆匆离开是对的,如果让她看到今天的自己,她大概会很失望吧。

“妈妈。”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腕已经被碎瓷碗割了长长的一道血口子。

她将瓷片丢在一边,安然地躺回了床上。

她仍然睁着眼睛,但是脑子里不断地闪回。

她看到一个戴着口罩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襁褓。

“生出来了,是个女孩儿。”

“可惜是个死胎。”

她伸出手,还没来得及触摸那个连一声都没叫过的孩子,场景再次转换。

一个和她差不了多少岁的穿着护工服的女孩儿握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人活着就一定会有希望。”

“阿芜,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的。”

她还没有开口向这个女孩儿作出回应,下一秒,这个女孩的脸上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没关系的,不管人生有多大的黑暗,好事一定会发生,你不要……”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苏芜听不清了。

场景还在不断地闪回,最后,终于停留在医院的天花板。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苏芜闭上眼睛,她想,自己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

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