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风月06

香江风月06

昨夜狂风骤雨,今早又是和风煦日。

本港天气速来如此,没有规律就是最深刻规律。

陆震坤躲在沙田一间临海的破旧厂房,每日听海水浪涛,等日出日落,在天台多抽一根烟,都以为自己受日月滋养,能够写一首伤痕现代诗。

真是闷——

闷到以为自己能写诗。

这已经是他藏在厂房的第五天,阿梅亲自来送饭。

他的关节已经和楼下废弃生锈的机床没区别,推一推就要咔嚓咔嚓响,仿佛在哀哀戚戚地恳求报废。

天气湿热,阿梅来时,陆震坤正裸出上半身,下半身只一条洗到破烂穿孔的牛仔裤,松松垮垮挂在腰间。

裤头松弛的弧度与他肌理分明的胸膛组成联军,齐齐攻陷观众荷尔蒙。

与他的松弛相左,阿梅穿蓝底旗袍,衬暗红色卷发,千万种风情都被她的细高跟踩在脚下。

“怎么样?度假开不开心?”

陆震坤坐起身,手上一本名为《港城香艳》的杂志被卷了又卷,封面人物叶子楣,嘴唇都变更弧度,从魅笑到癫。

“无聊到爆炸!顶你个肺,被我找到是谁幕后出阴招,我一定剁碎他喂狗!”

阿梅抿嘴一笑,她大他五岁,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有着浑然天成的母性,仿佛他越放肆,她越觉得得意,或者女人天生长有受苦基因,一个男人叫她食甜,她至多讲感谢,一个男人叫她吃苦,她一定爱他爱到永生难忘。

到死都要同后辈交代,“呀,你不知道呢,我当年跟住你爷爷,不知吃过多少苦,好在他最终浪子回头,安安心心同我在一起。”

要问哪一年回头?

或是七十五,或是八十六,总之在双眼闭合之前。

总之哪一年不重要,男人个个大气威武,绝不能与他们斤斤计较。

阿梅乐于做贤妻良母,即便陆震坤从没想过要邀请她做自己的“贤妻”。

她从手提袋里掏出饭盒,再在房间唯一一张折叠桌上摆好,招呼他,“我亲手做的牛杂汤,清水芥蓝同客家宵肉,你尝尝………”

“三十万都输光了?”

阿梅叹气,遗憾他对”洗手作羹汤”的毫无兴趣,“当然输光了,钱不到账,怎么能拿到真消息?打完牌苏珊娜私下同我讲,苏州妹上个月偷偷找她哭,说赵五爷肺癌晚期,只有三个月命,苏州妹怕自己将来没靠山,吃饭买包都成问题。”

陆震坤皱起眉,眼看远处,心陷迷局。

自他拜码头,进兴义,赵五爷就如同一座大山,只进不退,只增不减。

未料到突然有一日上帝发通知,称山要倒,海要枯,叫登山人另寻他路。

“所以五爷想做掉我…………”他怅然,缓缓将烟雾吐尽,“为什么?他要死,难道叫我给他殉情?我都没想到五爷私下中意我二十年,怎么搞?计划拉我到阎王爷面前宣誓他其实是同性恋?”

阿梅没忍住笑,嗔怪地看向陆震坤,“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个个都叫你靓坤,当然是靓到男女通杀。”

再欣赏一遍“靓坤”那张秀而精的脸孔,同时要再一次感慨上帝不公,造他时花费一百二十分精力,一定废寝忘食,反复修改,才肯勉勉强强将他落到人间。

“痴线,什么靓坤?谁敢再叫我砍死谁!”他最恨同辈人用“靓坤”开他玩笑,从前有人建议他去“红太阳”做鸭,三分钟后就被他打到神智不清,趴在地上求饶。

陆震坤摁灭香烟,起身站到破破烂烂的旧窗户前,“阿劲也同我讲,孙达光的人昨天找到他,出一百万买我的消息,看来是五爷发话,叫阿光做事,不过五爷居然选阿光?我都想不明白,阿光头上没有一根毛,五爷怎么会选他?”

阿梅说:“又不是选美,选阿光不奇怪。五爷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肯定要为子子孙孙做打算,你太招摇,选你,五爷估计怕他个宝贝儿子没饭吃,阿光看起来多牢靠?闷头干事的老实人,又懂交际,肯吹捧,不知哄得赵家明几开心,五爷当然要选他。”

“老实?”陆震坤舒展四肢伸懒腰,嘴角挂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瞥一眼阿梅,“你信不信,阿光从头到脚趾,只有那只蕉最老实。”

“哈?你又知道?”

“男人最了解男人,我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他——”说到这里,这双“火眼”向外望去,望见隔壁厂房大门向外开,露出内部一张床同一系列摄影仪器,还有导演同助理,个个走来走去忙到脚不沾地,“最近都流行到这种地方拍三记片?还是大家都爱看野外戏?居然跑到这里来拍,吵得我十点就醒。”

“我怎么知道?男人有哪一个不是变态?中意看人同鬼做事我都不意外。”阿梅伸手摘掉陆震坤手里的烟,随即摁灭在垃圾桶边缘,“少抽烟,我怕你年纪轻轻同五爷一样得肺癌。”

“那不是正好?早死早超生。”陆震坤嘻嘻一笑,带出少有的孩子气。

阿梅再度心思荡漾,对他的怜爱又多三分。

直到一辆黑色丰田车开来,停在厂房门口。

车门被拉开,两个古惑仔一左一右架着一名穿校服的少女,半拖半拽从车上下来,一边骂一边艰难地往厂房内拖拉。

陆震坤面露不屑,“看来没谈妥,对面是哪班人?够低级,应当找鬼佬来,把他们个个都插爆。”

阿梅眯起眼,“咦?”

“怎么?你认得?”

阿梅抿住嘴唇,不答话。

燕妮被强行拖下车,黄毛古惑仔已经被她咬得满手是伤,纹身仔脸上也挂彩,两人齐心协力将她往厂房中央那张白色床垫上猛地一砸,扔也扔到她满眼金星。

肥猪吴抽雪茄,满脸横肉,坐在摄影机背后,此刻才歪过头看一眼,“不错,确实一等货,现在观众看**都看到腻,正流行清纯**,波仔,你看怎么样?搞不搞得定?”

被点到名字的男演员“波仔”,早在燕妮出现时已经眼放桃花,他皮肤黑,身体壮,一贯演粗工,“反正都是假戏真做啦,有什么搞不搞得定?反抗越激烈,观众越开心。”

然而女主角却不服气,爬起来就要跑,毫无疑问,仍然被黄毛推回去,等肥猪吴一个眼神,黄毛大步向前,给了燕妮一记响亮耳光,打得她歪倒在床垫上,久久讲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