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温润

第五章温润

成婚头三个月,郎君一如既往的清良隽永、温润如玉。

他待公主那样好,好得令全京城的女子妒忌。甚至有一次,公主头风发作,他不惜夜闯宵禁,入宫请太医,差点被城门守卫斩于刀下。

这份深情,连皇帝听闻都有所动容,终于还是兑现了当时对公主的承诺,召郎君入枢密院任职。

如今朝廷多被世家大族把持,往年虽也有寒门骄子得中进士,但也不过是世家们显露宽仁、拉拢人心的幌子,高中后基本都被安排个所谓“清贵”之职,不是编纂图书,就是外放出京,一来二去,大多都成了为世家背书之人。

我家郎君是第一个直接进入枢密院的,真可谓官场得意。

但是郎君似乎并不满意,在面对公主的时候,他越来越多的表现出欲言又止。

公主再三问起此事,他才叹口气:“我前几日去见了那游方道士,确信诅咒已解。可你我成婚日久,公主仍未有孕,这......”

他垂下眼睫:“听说公主的生母,也是高龄生下公主一人。生育一事,往往女儿随母,恐怕我宋昭要绝嗣了。”

公主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听他道:“我那原配也因故不能生育,但毕竟是她出生卑微、命薄福浅的缘故,可公主出身高贵,怎么会也如她一般呢?”

倘或公主彼时头脑清醒,就该指着郎君的鼻子破口大骂,两任夫人皆无生育,怎么也怪不到女人头上。

可惜啊,她这些日子沉溺于郎君的温柔乡,每晚伴着那檀香入睡,对郎君魂牵梦萦到无法思考的程度了。

再加上,郎君有意无意地将她与卑贱的绣娘相比,她一时又是悲愤又是羞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郎君三代单传,妾身知道,一定会为郎君诞下子嗣,请郎君放心!”

说完,抬起脸,期盼地看着郎君,似乎在等他温声细语的安慰。

我在旁安静看着,心中想的却全都是娘子。

娘子是苏州城最有名的绣娘,那年冬日冷得可怕,路上尽是冻饿而死的野殍。为了给白白胖胖的弟弟换半袋黄米,爹娘拦住还是少女的娘子,强行将我卖给她做丫鬟。

那年,我才五岁,瘦得像只猴子,看不出人形,命不久矣,爹娘就是看娘子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给灾民施粥,一定好心肠。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着了,娘子没有报官,也没有驱赶。她看着我,满脸心疼,拿出半袋黄米,把我带回了家。她不把我当丫鬟,当妹妹,当女儿,教我绣花织布,看我拿着风车在巷口到处跑。

第二年,灾情平息,又有一个人倒在了我们家门前。

是个男子,不到弱冠,生得极为好看,把我都看呆了。他说他叫宋昭,字介明,是个贫苦书生,来苏州求学拜师,结果因为出身寒门而被同学捉弄,失了盘缠,被客栈赶出了门,饿晕在此。

说话的时候,他红着脸,偷偷瞟着娘子好看的侧脸。

不知为何,娘子也红着脸不看他。

后来,娘子拿出剪刀,剪了两朵红色的窗花,贴在家里,这男子就赖在我家不走了,成了我家的郎君。

我一开始很不高兴,因为自从那日起,娘子都跟他睡,不跟我睡了。

为了哄我,郎君学会了做糖葫芦、捏泥人、画糖画,还会背着娘子给我零花钱,然后被娘子发现,我俩并排罚站一起挨骂,有了极为坚固的革命友谊。

只有一件事不大如意,那就是,娘子先天不能生育。

为此,她偷偷掉过几回眼泪,可郎君笑着安慰她:“这有什么,我瞧我们阿媛就很好,养大了难道还比儿子差?我有你就已经三生有幸,再多几分福气,连天上的神仙恐怕都要嫉妒我了。”

这些俏皮话总能让娘子破涕为笑,嗔怪他油嘴滑舌。

后来郎君高中探花,我和娘子乘船涉水,来到长安,才知道,金河公主看上了郎君,哪怕他有家室。

很快,金河公主就查明娘子不能生育,于是皇帝勒令郎君休掉娘子或者将她贬为妾室,理由就是无所出,甚至为了施压,将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都在嘲笑娘子是只下不出蛋的母鸡,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自请下堂,不要碍了探花郎的前程。

可整个京城也没想到,郎君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卑贱的不能生育的女人,悍然抗旨,甚至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可是他没死成,死的是我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