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妩伏地磕了头,一时却不敢再抬眸去看。

她生于微末,从来见不到王公贵戚,何况榻上那人金尊玉贵,干干净净。他只是靠在那里,并没有说一句话,那通身天潢贵胄的气度却叫人无处躲藏。

而她蓬头垢面,冻得鼻尖通红,粗糙的魏军袍子被马鞭抽得露出了内里絮着的棉花,靴底沾染的雪泥此刻在炉子的烘烤下化出一滩黑水,愈发令她局促。

肮脏,卑贱,粗鄙。

好半晌过去,矮榻上那人才倦倦问道,“叫什么名字?”

嗓音低沉疏冷。

她小心回道,“小妩。”

那人笑了一声,“真是贱名。”

小妩低垂着头,双手在袍袖中捏成一团,“父亲说,贱名好养。公子觉得不好听,便为小妩赐个名字罢。”

她寄人篱下多年,尚会察言观色。他若愿意赐名,她便也能多活一阵子。

她想,但愿他能赐个名字。

不料容与嗤了一声,淡漠说道,“不过是个俘虏,早晚要埋进坑里,何必浪费心力。”

小妩垂下眉来,掩住眸底黯然,“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妩什么都会做。”

没说几句话的功夫,那人又呕吐起来,她赶紧跪行几步上前为他轻拍脊背。她照顾病重的父亲数年,知道该怎么侍奉病人。

但年轻的公子却抬手一把推开了她,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流出嫌恶,开口时话声亦是十分清冷,“谁许你碰我?”

小妩一怔,慌忙收回手来,轻声辩白道,“我只想要公子好受点儿。”

容与轻笑一声,“你可知自己多脏。”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不禁垂眸望去,粗布衣袍溅满了魏人的血和乌黑的泥点,浑身上下脏得不像样子,虽不曾照过铜镜,但亦能想象得出自己的狼狈模样。

她忙退后几步,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拢进袖中,小心翼翼道,“小妩不懂规矩,公子息怒。”

“陆九卿在干什么......”他气地咳嗽起来,脸色便愈发难看,随意抬起手来指着帐门,“去,洗净再来!”

小妩忙起身退出大帐,外头的雪下得越发地紧了,她打了一激灵,不知该去往何处。恰巧见陆九卿正立在一旁的帐门处朝她招手,她紧走几步赶了过去。

陆九卿笑问,“公子可还满意?”

小妩轻轻摇头。

陆九卿又问,“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她如实回道,“公子要我洗净了再去侍奉。”

“那你至少活得过今日。”陆九卿颔首微笑,“热水已备好了,去吧。”

活得过今日便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