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啪!」

姨娘钻过人群,跌跌撞撞走到我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哭着给了我一巴掌,转身跪在嫡母面前。

头一次,她口齿清晰地求嫡母高抬贵手:「夫人,菀宜魔障了,您要罚就罚婢妾。千错万错都是婢妾的错。」

其他姨娘也听闻此事匆匆赶来。

她们左一句骂我无礼,右一句骂我失心疯,绝口不提缘由。

「够了!」

陆砚冷厉出声。

他攥过我的手腕,把我扯向身后,宽广的肩把众人视线隔绝在外。

「我陆砚娶谁,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岳母,清茹甚是想念五妹,我来接五妹去国公府,就此告辞。」

陆砚毫无顾忌地把我打横抱起。

脚步越来越快,我抽出发簪顶着他咽喉:「放我下来!」

四目相对。

陆砚怔住,托着我腰身的手蓦地用力一掂:「菀宜,听话。」

他口吻疲惫,把身上的披风往我身上拢了拢。

前世这个时间点,他正风尘仆仆从郊外赶路回府,绝不可能出现在王家。

我狐疑地盯着他脚上的靴子思索。

「菀宜,你身上烫得厉害,我们先去附近的医馆,再换身衣裳。」

我把簪子朝他咽喉又近了一分:「我说,放我下来!」

簪尖刺破他皮肤,他毫无知觉。

身旁的小厮顿时大叫:「菀宜小姐,你别……」

「闭嘴!」

陆砚又恢复了冷厉。

眉眼盯着前方。

我嫡姐,王清茹,瘦条条地撑在嬷嬷身上,她笑容和煦。

「菀宜,来姐姐这里。」

我瞳孔一缩,怎么会?

嫡姐此时根本起不了身,除非……

她找到了前世救命的药。

06

我稳住心神,从陆砚身上滑了下来。

其实前世王清茹是有救的,但不知何故,救命药迟迟不来。

陆砚罕见地发了脾气,派人快马加鞭,终是慢了一步。

而我误入书房也成了王清茹的催命符。

那时我沉在耻辱中悔恨交加。

要不是陆砚一次醉酒,他掐着我喉咙大骂。

「你们王家人真是好样的!这个国公夫人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她是我的妻,却算计你我捆绑在一起……她有没有想过,即使我没娶王家人,也会照拂你们?」

「菀宜,你不要怪我。」

他颓丧在我的怀里,汲取我身上的温度。

我们两个像是硬凑在一起的木偶,我的身份也令陆国公府如鲠在喉。

那时,我与陆砚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他也曾悔过,问我恨不恨他让我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既定的事,我未回应,但也会在深夜咽下苦涩,怨自己轻信嫡姐,造成自己人生苦难。

可看着她留下的一双儿女,又觉孩童无辜,怎能因他们母亲之过,而不得善待?

就这样心思深重……

「菀宜,为何这样看着阿姐?」

思绪被王清茹打断,我定睛望着她手腕上的佛珠,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没什么。」

王清茹眉峰一转,轻轻「哦」了一声,走到我身前。

反手就是一巴掌!

猝不及防,我倒进了身后陆砚的怀中。

「王菀宜,作为未出阁的世家女,当众与国公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的教养都喂了狗吗?」

「况且我还活着呢!二妹、三妹、四妹妹就这么迫不及待上位做继室,未免太凉薄了吧?好歹在闺中时,我王清茹有的,也没短过妹妹们一分!」

王清茹脸色一片涨红,她叫一个人的名字,就会冷冷看上一眼。

仿佛下一秒,就会上前把我们撕裂。

三姐王雪柳是冲动性子,她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阿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与国公爷拉拉扯扯的可不是我们,是小五自甘下贱,往国公爷怀里滚,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可没瞎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几人惯会胡说八道。

四姐王湘君悠悠上前,余光瞟着我站不直的身体发出冷笑。

「阿姐……我们和菀宜闹着玩的,今日去国公府看望你,只是深感世态炎凉,你平日里对菀宜那么好,她连去见你一见都不乐意,躲在院中享清福,我们就是不服……所以想惩治一二,可你看看她王菀宜,像牛犊子似的,坐在二姐身上招呼……这哪里尊重过我们姊妹?」

姨娘慌里慌张地挤到陆砚身后,带着哭腔替我辩解。

「大小姐,不是的……菀宜身子不适,从昨日开始发了高热。这二姑娘她们来势汹汹,菀宜不反抗,那不是等死吗?」

07

姨娘还要再说。

我挥了挥手,把她的话头止住,然后颤着手推开陆砚,走到几人中间。

「二姐、三姐、四姐说得对,小妹无话可说。大家姐妹情深,小妹应当好好学一下。只不过……三姐说四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长得丑,玩得花,好意思当国公夫人,真是笑掉大牙了。」

王湘君脸瞬间黑了。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四妹是癞蛤蟆?」

我摊了摊双手,急了吧。

「你们问二姐呀。」

几个女人吵成一团,闹剧越来越混乱。

只因陆砚当众抱我,我已辩无可辩,但是分化她们还是极为容易的。

再坚固的亲情,一旦涉及利益,就成了一盘散沙。

「够了!还要不要脸面?」

嫡母蹙眉。

「都给我滚回院子里去闭门思过!」

二姐、三姐、四姐怨毒地剜了我一眼。

陆砚沉默不语。

他大庭广众抱我,罔顾男女大防,致我于流言蜚语中,一句话不曾为我说过。

真是……好贱!

姨娘扶着我回到院子,与王清茹擦肩而过时,她对我闪了闪眼,双眸中有我看不懂的赞许。

就像曾经无数次的夸赞一样。

「当成了众矢之的时,千万不要去辩解,因为大家根本不愿听你的,既然如此,那就先转移视线,把另一个事件抛掷出来,让人忘却你的所作所为。」

「菀宜,你心思缜密,要学会观察。」

那时我一知半解。

如今再回顾,才知,曾经的她言传身教。

可一切都变了。

我吃力地回到院中,青碧一身脏污为我更衣换洗。

我抚上她额头,斑驳血迹与前世重叠。

陆雪芜非说青碧勾引陆砚,被处以杖毙,等我连滚带爬到陆砚书房外,只剩下洒扫婆子在洗地上的血迹。

「这丫鬟可惜了……哎,谁叫大小姐看不惯夫人呢,非要以污秽罪名处死她。」

「只能说死脑筋呀,国公爷从宫中归来本就疲惫,她在雪中等了一夜,莽撞质问国公爷为什么不去见夫人……还说夫人要死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怪瘆人的。」

青碧死于我的执念。

她本该放籍归家,嫁人生子。

今生还不知什么情况,如今与王清茹也算是反目,想要在嫡母那里讨回青碧的身契也是难上加难。

然不管自身如何,前路再茫然,青碧的身契是首要之事。

08

不过一日,王清茹身体渐渐好转,传遍京城。

父亲还在外派中,而我们王家这些庶女也成了京城中茶余饭后的笑话。

禁足半月时,嫡姐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府中。

陆雪芜还是个雪团子,非要来我院中,指使我替她绣只能飞的蝴蝶。

她人虽小,但使唤起人得心应手。

喜爱她时,哪哪都好。

厌她时,哪哪都不好。

人总是免不了俗套,我淡淡一嗤。

「陆雪芜,我是你姨母,是王家人。你想要什么,自可回陆家。」

陆雪芜眼珠滴溜一转,转身跑了出去,委屈得直落泪,与王清茹撞了个满怀。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王清茹被撞得不轻,倒在地上狠狠骂着陆雪芜。

远处的她,衣裳空荡荡地挂在清瘦的身体上,一阵风就能吹倒,也不像是身体好转的迹象。

「娘亲,雪芜痛……」

「你也会痛吗?」

王清茹反问道。

她看陆雪芜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临走时,王清茹回头透过窗纱轻瞥了一眼我。

没来由地,我心底隐隐发怵。

月余后,我们终于解禁。

我乖巧听话,日夜去到嫡母院中请安,姨娘直夸我开窍了。

她言语中对嫡母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

我淡而一笑,并不多言。

因王清茹身体好转的缘故,嫡母开始为我们寻摸婚事。

二姐王楚云矜傲,提的要求是宁做富家妾,不做寒门妻。

王雪柳有样学样,把嫡母气得直摇头。

轮到王湘君时,她跪地,小声说要做正妻,寒门富商皆可,迎来了王楚云和王雪柳的怒视。

这才是真正为自己打算的。

不像那两个傻子。

轮到我时,我刚跪好,嫡母语笑嫣然:「小五的婚事,你阿姐已经定得差不多了。明日她会安排人带你去相看相看。」

「夫人,敢问是哪家公子,不知菀宜是做妻……还是妾?」

姨娘一边奉上茶,一边问出众人都想听的话。

「自然是妻。也算熟人了,是张祭酒家老三,虽说祖上没有功名在身,但是人家子孙出息的,你就放心吧。」

嫡母安抚地拍着姨娘的手。

王楚云咬牙切齿哼了一声。

我如当头一棒!

只因前世,张修谨与我议过亲,并且在婚前坠马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