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姨娘钻过人群,跌跌撞撞走到我面前,当着众人的面,哭着给了我一巴掌,转身跪在嫡母面前。
头一次,她口齿清晰地求嫡母高抬贵手:「夫人,菀宜魔障了,您要罚就罚婢妾。千错万错都是婢妾的错。」
其他姨娘也听闻此事匆匆赶来。
她们左一句骂我无礼,右一句骂我失心疯,绝口不提缘由。
「够了!」
陆砚冷厉出声。
他攥过我的手腕,把我扯向身后,宽广的肩把众人视线隔绝在外。
「我陆砚娶谁,还轮不到你们置喙。」
「岳母,清茹甚是想念五妹,我来接五妹去国公府,就此告辞。」
陆砚毫无顾忌地把我打横抱起。
脚步越来越快,我抽出发簪顶着他咽喉:「放我下来!」
四目相对。
陆砚怔住,托着我腰身的手蓦地用力一掂:「菀宜,听话。」
他口吻疲惫,把身上的披风往我身上拢了拢。
前世这个时间点,他正风尘仆仆从郊外赶路回府,绝不可能出现在王家。
我狐疑地盯着他脚上的靴子思索。
「菀宜,你身上烫得厉害,我们先去附近的医馆,再换身衣裳。」
我把簪子朝他咽喉又近了一分:「我说,放我下来!」
簪尖刺破他皮肤,他毫无知觉。
身旁的小厮顿时大叫:「菀宜小姐,你别……」
「闭嘴!」
陆砚又恢复了冷厉。
眉眼盯着前方。
我嫡姐,王清茹,瘦条条地撑在嬷嬷身上,她笑容和煦。
「菀宜,来姐姐这里。」
我瞳孔一缩,怎么会?
嫡姐此时根本起不了身,除非……
她找到了前世救命的药。
06
我稳住心神,从陆砚身上滑了下来。
其实前世王清茹是有救的,但不知何故,救命药迟迟不来。
陆砚罕见地发了脾气,派人快马加鞭,终是慢了一步。
而我误入书房也成了王清茹的催命符。
那时我沉在耻辱中悔恨交加。
要不是陆砚一次醉酒,他掐着我喉咙大骂。
「你们王家人真是好样的!这个国公夫人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她是我的妻,却算计你我捆绑在一起……她有没有想过,即使我没娶王家人,也会照拂你们?」
「菀宜,你不要怪我。」
他颓丧在我的怀里,汲取我身上的温度。
我们两个像是硬凑在一起的木偶,我的身份也令陆国公府如鲠在喉。
那时,我与陆砚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他也曾悔过,问我恨不恨他让我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既定的事,我未回应,但也会在深夜咽下苦涩,怨自己轻信嫡姐,造成自己人生苦难。
可看着她留下的一双儿女,又觉孩童无辜,怎能因他们母亲之过,而不得善待?
就这样心思深重……
「菀宜,为何这样看着阿姐?」
思绪被王清茹打断,我定睛望着她手腕上的佛珠,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没什么。」
王清茹眉峰一转,轻轻「哦」了一声,走到我身前。
反手就是一巴掌!
猝不及防,我倒进了身后陆砚的怀中。
「王菀宜,作为未出阁的世家女,当众与国公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的教养都喂了狗吗?」
「况且我还活着呢!二妹、三妹、四妹妹就这么迫不及待上位做继室,未免太凉薄了吧?好歹在闺中时,我王清茹有的,也没短过妹妹们一分!」
王清茹脸色一片涨红,她叫一个人的名字,就会冷冷看上一眼。
仿佛下一秒,就会上前把我们撕裂。
三姐王雪柳是冲动性子,她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阿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们?与国公爷拉拉扯扯的可不是我们,是小五自甘下贱,往国公爷怀里滚,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我可没瞎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几人惯会胡说八道。
四姐王湘君悠悠上前,余光瞟着我站不直的身体发出冷笑。
「阿姐……我们和菀宜闹着玩的,今日去国公府看望你,只是深感世态炎凉,你平日里对菀宜那么好,她连去见你一见都不乐意,躲在院中享清福,我们就是不服……所以想惩治一二,可你看看她王菀宜,像牛犊子似的,坐在二姐身上招呼……这哪里尊重过我们姊妹?」
姨娘慌里慌张地挤到陆砚身后,带着哭腔替我辩解。
「大小姐,不是的……菀宜身子不适,从昨日开始发了高热。这二姑娘她们来势汹汹,菀宜不反抗,那不是等死吗?」
07
姨娘还要再说。
我挥了挥手,把她的话头止住,然后颤着手推开陆砚,走到几人中间。
「二姐、三姐、四姐说得对,小妹无话可说。大家姐妹情深,小妹应当好好学一下。只不过……三姐说四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己长得丑,玩得花,好意思当国公夫人,真是笑掉大牙了。」
王湘君脸瞬间黑了。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四妹是癞蛤蟆?」
我摊了摊双手,急了吧。
「你们问二姐呀。」
几个女人吵成一团,闹剧越来越混乱。
只因陆砚当众抱我,我已辩无可辩,但是分化她们还是极为容易的。
再坚固的亲情,一旦涉及利益,就成了一盘散沙。
「够了!还要不要脸面?」
嫡母蹙眉。
「都给我滚回院子里去闭门思过!」
二姐、三姐、四姐怨毒地剜了我一眼。
陆砚沉默不语。
他大庭广众抱我,罔顾男女大防,致我于流言蜚语中,一句话不曾为我说过。
真是……好贱!
姨娘扶着我回到院子,与王清茹擦肩而过时,她对我闪了闪眼,双眸中有我看不懂的赞许。
就像曾经无数次的夸赞一样。
「当成了众矢之的时,千万不要去辩解,因为大家根本不愿听你的,既然如此,那就先转移视线,把另一个事件抛掷出来,让人忘却你的所作所为。」
「菀宜,你心思缜密,要学会观察。」
那时我一知半解。
如今再回顾,才知,曾经的她言传身教。
可一切都变了。
我吃力地回到院中,青碧一身脏污为我更衣换洗。
我抚上她额头,斑驳血迹与前世重叠。
陆雪芜非说青碧勾引陆砚,被处以杖毙,等我连滚带爬到陆砚书房外,只剩下洒扫婆子在洗地上的血迹。
「这丫鬟可惜了……哎,谁叫大小姐看不惯夫人呢,非要以污秽罪名处死她。」
「只能说死脑筋呀,国公爷从宫中归来本就疲惫,她在雪中等了一夜,莽撞质问国公爷为什么不去见夫人……还说夫人要死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怪瘆人的。」
青碧死于我的执念。
她本该放籍归家,嫁人生子。
今生还不知什么情况,如今与王清茹也算是反目,想要在嫡母那里讨回青碧的身契也是难上加难。
然不管自身如何,前路再茫然,青碧的身契是首要之事。
08
不过一日,王清茹身体渐渐好转,传遍京城。
父亲还在外派中,而我们王家这些庶女也成了京城中茶余饭后的笑话。
禁足半月时,嫡姐带着一双儿女来到府中。
陆雪芜还是个雪团子,非要来我院中,指使我替她绣只能飞的蝴蝶。
她人虽小,但使唤起人得心应手。
喜爱她时,哪哪都好。
厌她时,哪哪都不好。
人总是免不了俗套,我淡淡一嗤。
「陆雪芜,我是你姨母,是王家人。你想要什么,自可回陆家。」
陆雪芜眼珠滴溜一转,转身跑了出去,委屈得直落泪,与王清茹撞了个满怀。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王清茹被撞得不轻,倒在地上狠狠骂着陆雪芜。
远处的她,衣裳空荡荡地挂在清瘦的身体上,一阵风就能吹倒,也不像是身体好转的迹象。
「娘亲,雪芜痛……」
「你也会痛吗?」
王清茹反问道。
她看陆雪芜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临走时,王清茹回头透过窗纱轻瞥了一眼我。
没来由地,我心底隐隐发怵。
月余后,我们终于解禁。
我乖巧听话,日夜去到嫡母院中请安,姨娘直夸我开窍了。
她言语中对嫡母的崇敬之情如滔滔江水。
我淡而一笑,并不多言。
因王清茹身体好转的缘故,嫡母开始为我们寻摸婚事。
二姐王楚云矜傲,提的要求是宁做富家妾,不做寒门妻。
王雪柳有样学样,把嫡母气得直摇头。
轮到王湘君时,她跪地,小声说要做正妻,寒门富商皆可,迎来了王楚云和王雪柳的怒视。
这才是真正为自己打算的。
不像那两个傻子。
轮到我时,我刚跪好,嫡母语笑嫣然:「小五的婚事,你阿姐已经定得差不多了。明日她会安排人带你去相看相看。」
「夫人,敢问是哪家公子,不知菀宜是做妻……还是妾?」
姨娘一边奉上茶,一边问出众人都想听的话。
「自然是妻。也算熟人了,是张祭酒家老三,虽说祖上没有功名在身,但是人家子孙出息的,你就放心吧。」
嫡母安抚地拍着姨娘的手。
王楚云咬牙切齿哼了一声。
我如当头一棒!
只因前世,张修谨与我议过亲,并且在婚前坠马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