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啊!”唐珍珍这下是真痛得眼泪都出来,抬手就粗鲁地推开许漾。

许漾原本脑后被敲了一棍子,就虚弱头晕,被这么一推,差点摔下木板床。

周择平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许漾,也帮她按住了差点脱手的破被褥。

唐珍珍看着自己受伤渗血的伤口,再看向靠着周择平的许漾,又痛又恼火,

许漾这个破鞋,居然敢咬她!

她立刻看向刚才踹开门的青年:“王知青,你还发什么愣!”

王建华看着许漾有些虚弱地靠在周择平怀里。

虽然为了抢到回城指标,他亲手把许漾敲晕送进周择平的房间。

可看着这么一幕,他还是心底冒出一股嫉恨的邪火。

王建华拿锄头指着周择平,愤怒地骂:“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牲口,竟敢糟蹋我们的女同志,打死他!”

跟着他来的,除了知青点的愤怒的知青们,还有许多村民。

他们对周择平这种下放牛棚改造的“封资修坏分子”本来就有偏见。

街道上头的指示都是——要好好管教“坏分子”,多让他们积极劳作,改造思想。

哪怕周择平平时给村里人看伤病,也没人会跟他来往,但什么苦活脏活,他都得干。

就是这样一个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家伙,竟然敢糟蹋女知青!

打死都不为过!

跟炸了马蜂窝一样,村里人个个都义愤填膺地提着锄头、铁锹朝着周择平狠狠地打过去!

周择平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的杀气,捏紧了青筋毕露的拳。

可看着朝自己冲来的这帮知青和村里人,他忽然松开了捏紧的拳。

男人颓然地闭上眼,自嘲地哂笑——呵,真没意思。

战场上的枪林弹雨都没能让他受重伤,看来要在这里见大血了。

可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拼力向后一扯。

原本半靠着他怀里的姑娘,挡在了面前,朝着冲来的人们大喊——

“住手,他没有糟蹋我,我们在谈对象!”

这一声大喊,仿佛一声惊雷,劈在房间里义愤填膺的人们头上。

众人愣住了,举起的锄头、铁锹僵在半空。

唐珍珍眼底闪过错愕,随后心念电转,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许漾,你说什么,你和这个坏分子在谈对象……你身上的衣服……是他的!”

哈,许漾这个蠢货,竟然心软护着周择平?

那最好了,招工回城的指标永远都轮不到她!

许漾冷冷地看着她:“是,我是和周择平在谈对象。”

“你疯了?!”王建华盯着许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追求了许漾那么久,许漾却看不上他,还跟大队那个最年轻的副书记眉来眼去。

这次招工回城的指标那么稀罕,才两个指标,许漾就有一份,就凭她搭上了那个副书记?

他一气之下和唐珍珍合作,把许漾敲晕剥光送进了周择平这个扫牛棚的坏分子房间里,又演了这出戏。

许漾没了名声,就过不了这次招工回城的考核。

但过个十年八年,大家淡忘了这事儿,许漾也未必没有机会回城。

结果,现在这蠢女人,居然同情周择平,说跟这个坏分子在谈对象,她疯了么!

结婚落户在农村,她就一辈子回不了城了!

可王建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倒是跟进来的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妇女率先冷笑起来——

“哟,原来这是耐不住寂寞,搞破鞋啊!贱不贱呐,发骚到坏分子床上去了!”

她是唐珍珍的二姨,当然知道唐珍珍想做什么,当即落井下石。

村里人看着许漾的眼神顿时也满是轻蔑和厌恶。

这要是自家闺女婚前和男人睡一起,搁在解放前得浸猪笼!丢人现眼!

许漾咬了咬牙,盯着那中年妇女:“第一、我和周择平在谈对象,男未婚女未嫁,不叫搞破鞋!你女儿小花也在和隔壁村黑子谈对象,也是搞破鞋,也是犯贱?!”

那中年妇女顿时炸了毛,跳起来:“你瞎扯什么!”

许漾不理她,看向皱眉站在门口的村支书:“老支书,我不知道唐珍珍看到了什么,我在溪边打猪草不小心掉河里了,他救了我,带着我回来换衣服而已!”

牛棚边上就是条小溪,大家伙都知道。

“我和他已经决定申请结婚了,明天我就去队里开介绍信!”许漾再次干脆利落地出声。

她干脆利落的话语,炸得村里人和知青们都有点晕乎。

谁都能看得出她在维护周择平。

“许漾,你的思想觉悟太低下了,居然和扫牛棚的坏分子搅和到一起!”王建华气得脸发青。

许漾一直拒绝他这个队里刚评的五好青年的追求,却对一个没见过两次,人人避之不及的男人这么维护?!

老支书终于拿着烟斗敲了敲门口,皱眉开口——

“既然是误会,许知青说了要和周大夫领证,谁也没说下放改造的人不能结婚,都散了吧!”

他可不想下乡插队的知青和改造分子闹出什么破事儿来。

闹到知青办和公社去,他们的先进小队红旗就没了,还得扣集体工分。

村里其他人见老支书都开口了,也都讪讪地不好继续呆了。

大家伙鄙夷地看了一眼床边上的许漾,纷纷转身离开。

唐珍珍心中畅快极了,和自己二姨把一脸愤懑的王建华也都干脆地拉走了。

她可不能让王建华嫉妒起来犯浑,破坏许漾和周择平那坏分子的“姻缘”。

周择平把漏风的大门关上,转身看向许漾,见她一脑门虚汗,整个人抱着被子坐在木板床上。

他厚厚的黑镜框后,狭眸闪过莫测的光:“你,为什么要帮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许漾听出来他话里的冷淡和警惕,沉默了一会:“因为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周择平按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目光冰冷锐利宛如审讯者:“是么,说说看?”

许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面前,男人站得极近。

距离近得,她能闻见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许漾慌张就想往后躲:“你走开点。”

周择平瞧着她’心虚‘的样子,下意识抬手就按住她肩膀,冷道:“你躲什么?”

许漾一缩身子,衣领下的锁骨和肩膀被属于男人的大手掐住。

异样陌生的触感让她红了脸,忍不住挣扎起来:“你……干嘛!”

挣扎间,被子一下子落地。

……

“唰!”被子滑落下来,周择平只觉得面前一片雪白扎眼。

两人同时僵住了。

他瞬间松开了手,背过身去,耳根染了一点红色:“我……不是故意的。”

许漾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扯回来,咬牙低声道:“算了……当我欠你的!”

是的,她欠他的!

自己豁出去帮了周择平,除了因为愧疚自己重生前欠了他一只眼睛。

还因为她是重生的,知道他身份特殊,以后会有不俗的际遇,是很厉害的人物。

如果自己改变当初逃跑扔下他的选择,换成帮了他。

好让未来,他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拉她一把。

但就算她说真话,这位大佬大概还会认定她在瞎扯封建迷信,骗他吧!

许漾只能闷声道:“我……就算这次能逃过他们的陷害,也有下一次,不如让他们觉得自己得逞了。”

她顿了的,补充:"等他们都回城了,我再想办法回城,这样他们也不能找你的麻烦。"

周择平知道,知青返城的名额有限,户口被迫落在农村。

知青们都怕以后再也回不去了,一辈子都留在村里吃苦受累。

所以为了抢返城名额,什么破事儿都有。

可是,面前的姑娘……

以他曾干过审讯侦缉的本行来看,她没把实话说完。

他看着许漾,不动声色地冷道:“你想明白了就行。”

她是在故意接近他,怕是冲着他在京城的背景来的。

不急,如果她是那些人派来害他的,或者有什么不良目的,也迟早会露出真面目。

许漾瞧了一眼周择平,心里有些忐忑。

周择平被下放到这里,没少挨整,他不像那么容易相信人的。

她这个理由,未必能让他放下戒心。

算了,她没想过害他,以后他会知道的。

“我需要一条裤子。”许漾轻咳了一声。

周择平想起之前自己看见的那一片雪白,垂下眸子,转身去自己的破五斗柜里翻了一会。

他翻出一条同样洗得发白的军裤,和一条麻绳一起递给许漾,然后背过身去站在窗边。

许漾爬起来,忙穿上那条裤子。

她用麻绳系好裤头,折腾一会,把裤脚卷了好几卷,才勉强能下地。

心里忍不住啧了声,这男人的腿可真长!

她看了眼周择平的背影,如白杨似青山,高挺修长,也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即使经历被革职和下放牛棚的种种折磨,也压不弯他的脊骨。

许漾迟疑了下:“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们去大队开介绍信,才能去县里结婚办事处领证……”

周择平转过脸看着她,淡淡地道:“我不能随便离开村里,你应该知道吧。”

许漾这才想起来,他是下放这里改造的。

除了扫牛棚、下地劳作就是参加村里的学习班,写改造心得。

他还要经常接受队里红袖章的检查,不能离开村里。

许漾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后脑勺又疼了:“我……明天想想办法看怎么解决。”

好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开始拍结婚照了,但还不需要结婚证上贴两人的照片。

看着许漾匆匆离开,周择平摘下自己的大黑框破眼镜。

男人一双清冷的瑞凤眼盯着她背影,幽深莫测。

……

许漾回到知青点,唐珍珍和另外两个女知青正说话,一见她进门,就都不说话了。

以前知青关系其实不错,毕竟青春少年,一起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农村插队干活。

可自从开始有知青返城的指标后,又一批一批同来的人返城。

剩下的人心态都出现了变化,焦灼、嫉恨,恐惧一辈子留在农村,回不到城里父母身边。

许漾上辈子也一样抱着招工指标不放手,所以她生怕坏了名声,影响回城。

可现在重生归来,她知道知青大返城就开始了,她不急。

许漾没搭理她们,拿了热水壶给自己打了水,准备回房间清洗一下自己。

唐珍珍眯了下眼,起身挡在她面前,一脸痛心疾首——

“许漾,你疯了,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啊,如果李延哥知道你跟下放的坏分子睡了,可怎么办?”

许漾听到李延的名字,她忽然转脸盯着唐珍珍:“唐珍珍,你觉得你毁了我,李延就会看上你吗?”

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脸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

如果不是她骗自己出去,王建华就不会有机会打晕她,把她送进牛棚。

周择平是意志力坚强,如果他们把她扔给别的什么老光棍、老流氓,她的清白就毁了。

唐珍珍瞬间脸色涨红,眼底闪过阴冷的光:“怎么,你自己不检点,也要污蔑我们其他人的革命感情?!”

李延是公社下面最年轻的大队书记,才二十出头的俊后生,有文化,有前程,手里权力也大。

很多女知青都对他很有好感。

可他却似乎只对许漾另眼相看,这让唐珍珍几个很是嫉恨。

黑胖脸的黄学红是个暴脾气,跳下床朝着许漾吐了口唾沫——

“呸,明明是你思想道德败坏,跟坏分子睡脏觉,你滚出去,别玷污我们知青点了!”

许漾目光冷冷地扫过唐珍珍、黄学红,还有一个讪讪不出声,眼里却带着鄙夷的女知青覃晓霞。

她开口:“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找我麻烦,反正我已经回不了城,我不介意拖人下水。”

上辈子,她到底有多傻才会把她们三个当成好朋友。

家里有点好吃的寄来,她甚至自己不吃都想要讨好她们。

结果一个想害她,另外两个甚至没想过问一问她到底发生什么。

说完,她一甩辫子,抱着脸盆进了杂物房间。

几个人看一向温柔害羞、好忽悠的许漾忽然变了个人一样都面面相觑,竟一时间都被镇住了。

许漾回到房间,放下了脸盆,马上打开了自己的小箱子,从箱子的最深处拿出一只小巧的锦袋。

里面放着一枚小拇指长的精巧翡翠辣椒,用褪色的红绳穿着——

这是一个翡翠镯子断成三截之后,其中一截断玉打磨而成的的。

许漾拿着玉辣椒在窗边坐下,松了口气。

还好自己带着前生的记忆,回到的是她送出这枚玉辣椒之前的时间点。

自己再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把这个亲生父母唯一留给自己的信物送给唐珍珍。

让她利用这东西,坑害了自己一辈子。

许漾摩挲着玉辣椒,前生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父母不是亲生的。

家里四个孩子,明明大哥才是领养的,可父母却从小就对她比对大哥还冷淡。

下乡之后,别的知青父母都是想办法帮孩子找回城指标,只有家里对她不闻不问。

上辈子,即使她没被唐珍珍、王建华陷害成功,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在村里呆到最后。

成了知青小队里最后一个回城的人。

许漾百味杂陈,却忽然感觉窗外有什么东西在冷冷地窥探自己。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

可是窗外除了月光下的院子,什么都没有。

许漾皱皱眉,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小心地把玉辣椒又收了起来。

她开始脱衣服,准备用热水擦洗一下身体。

窗外不远处的房顶的隐蔽处,周择平清冷的眼底闪过若有所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