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打开电脑,点开空白文档,开始用双手记录下父母生命中最后的时光,记录那些与病魔抗战的每一天,每一个煎熬和每一个稍纵即逝的希望,记录每天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这样的想法其实早在母亲离开时就有了,可始终没有动笔,甚至母亲走后,我对一直情有独钟的文字敬而远之,不敢写还是写不出?我不知道。
我害怕思考,害怕费力,只想做着最简单能够消耗体力的工作就好,似乎这样,父母不在的悲伤就冲击不到我,残酷的现实就能被掩盖。
我就能假装着父母还在,甚至还能给他们打电话,可一遍遍的无人接听告诉我,父母真的不在了,任我再怎么打爆电话,喊破喉咙,父母也不会回应我了。
这些年,我的身心几乎难以复原,思念虽然刻入骨髓,有些画面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渐渐意识到,每个家庭都需要有一个人去记下一些事情。
如果没有记录,那父母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被淡忘,犹如风吹尘埃四处飘散,直至不见踪影。
可即便到了今天,2023年的中元节,距离父亲去世五年多,母亲也快三年了,我心里的伤痛仍旧没有丝毫减轻。
但我告诉自己,是时候为父母写下他们的故事了,我不想经历过的那些艰难困苦被遗忘,我不想多年后说起有关父母的事情,越来越模糊。
书名我想了很久,很多,从《此生没有了女儿的身份》到《反哺》似乎都不能表达出我的感情,直到我想到父母,就会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时,《云边归路》四个字出现在脑海。
我开始一边写一边回忆,原本零星散乱、隐隐约约的回忆,在动笔后就跟一部完整的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从写第一行字的平静,到第117个字的泣不成声,每写一个字都像刀割一般的痛。
我以为近一年不再似他们刚走时那般难过,就是淡忘了,原来只是我以为,原来父母的离开,从来都不是一阵狂风暴雨,而是一辈子的潮湿。
我的心再也感受不到阳光温暖,即使偶有快乐也是残缺不堪的。
我哭到泪水模糊了全部视线,不得不停下,任由自己放声痛哭,哭过后,我再用笔赶路,重新开始走一遍我与父母相处的日子,也仿佛再次经历了父母离世的人间炼狱。
我的父母都是中国农村最普通的老百姓,他们男主外女主内,携手相扶着教育子女,孝顺老人,尽全力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们热情好客,乐于助人,和乡村邻里和睦相处,却在原本可以安享天伦时双双患病,历经万般艰苦,最终被病魔带走。
那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日子里,我们全力抗战过,也消极过,难受过,哭过,痛过,伤心绝望过。
这万般滋味成了我心底永不可抹灭的记忆,也许我写出来的故事,最终可能只留存在我的电脑里,在我们姐弟之间,待我们老后,没有人会记起,这些故事只是汇入滚滚长河中的一滴水。
但我还是要竭力去做好这件事。
那年夏秋交际,晴空万里,太阳很温和地照射着大地,仿佛是大自然最温暖的抚慰。
父母的生活每天都很有规律,他们会早早起床,在阳台锻炼一会儿,然后母亲开始做早餐,父亲打开电视看新闻,这时候怀着孕的大妹妹晴芬和她的孩子希希也起来了。
母亲在厨房叫着:吃早餐了,希希还不快点要迟到了。
晴芬一边洗漱一边催促希希:快一点。又问母亲:妈,等下是你送希希去学校吧?
母亲说:肯定是我送啊。她又对正在吃早餐的父亲说:你等下自己走着去超市,我送完希希就来找你。
父亲嗯了一声,继续吃着碗里的粉干荷包蛋。
母亲看着希希进了学校后,就骑着电动车去超市,父亲还没有到,母亲先进去超市买了一些青菜和鱼、肉,在收银台结账时父亲才走到她面前。
母亲问:你要不要买什么?父亲想了想说:我没什么要买的,想去剪下头发。母亲付好钱后,提起满满一袋子的食物,抬头看了下父亲说:那去之前一直剪的那家东风理发店剪吧?
父亲点点头,两个人走出超市,母亲把东西放在电动车的踏脚处,父亲坐上了电动车后座,母亲戴好头盔,发动车子载着父亲去往东风理发店。
理发店的老板和徒弟都在忙着,还有两个人在等着,一时半会儿是轮不到父亲了,母亲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说,还早。便挨着父亲坐下来一起等。
大约等了半小时,轮到父亲了,理发师傅问:要不要先洗?父亲回答:不用,你帮我剪短些就可以了。
理到一半的时候,理发师傅突然神情凝重地问道:您耳朵边这个疙瘩有多久了?
父亲很惊讶地问道:疙瘩?有吗?我都不知道。边说边用手摸摸,母亲也走过去用手摸了一下说:是有一个小疙瘩,什么时候长的?会不会痛?
父亲说没感觉,一直用头发遮住也没发现。
理发师傅说:去医院检查一下更好。父亲随意地点了点头。十几分钟后,两人走出了理发店,父亲说:不痛不痒的,有什么好检查,每年都会去做体检,要有问题还会检查不出来?
母亲说:还是去看看,你做的体检又没有做到全身检查。
在母亲的一再要求下,父亲先是到县医院五官科,报告还没出来,医生就说市医院的设备更先进,做的检查更准,建议去市里。
父亲再次抗议,甚至用很强硬的语气反问医生:一个那么大的人民医院会检查不出来?母亲知道父亲抗议的不是医生,而是心底的担忧。
母亲放在父亲肩头的手,似乎能感觉到由他身体深处传来的颤栗,母亲故作轻松地说道:医生那样说总有他的理由,检查清楚点更放心。
母亲陪着父亲去了市医院,从挂号、抽血到CT等一系列检查做下来,直到下午三点多才拿到结果。
检查单上白纸黑字写着:疑似鼻咽癌几个醒目的大字,父亲心里的恐惧在一点点蔓延,但他故作坚强地用大发脾气来掩盖,消极地叫道:不治疗了,不要浪费钱,哪里有癌症还能治好的。
母亲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她用力握紧了拳头,极力克制住心底的担忧,装出平静的口气,鼓励父亲:很多癌症都治好了,不治怎么知道。
父亲说起村里的一个邻居因为肝癌走了,走的时候骨瘦嶙峋,每天都被痛到呼天喊地,非常痛苦,母亲安慰他别想那么多,既然是癌症就要积极治疗,治疗总比不治要好。
母亲安慰父亲的时候,她心里的难过和害怕又该怎样发泄出来呢?不知道她背着父亲哭过多少次。
癌症在农村人的心里,患上了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它带来的恐惧和凶狠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我和小妹晴莉、弟弟铭伟都不在他们身边,大妹妹晴芬刚刚痛失心爱的女儿,还处在锥心刺骨的状态,又怀着身孕,母亲不想增加她的痛苦,只能独自承受父亲患了重病的打击。
父亲并不是个乐观的人,自从确诊了癌症后,他每天都处在很消极的状态中,晴芬也知道了,她哭着哀求父亲:爸,一定要去治病,治了就会好,要相信科学。
母亲也在一旁哽咽着说:不要那么固执,我们去大城市治,那里的医学更发达,我就不信会治不好。
父亲的朋友得知后,很快就帮忙联系了熟悉的一个医生,是在广州某家医院的专家门诊,他在电话里对父亲说:曾先生,你不要想那么多,赶紧来广州,你的病不算什么,肯定能治好的。
父亲挂断电话后,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看着母亲说:那我们去广州。
母亲高兴地应道:那现在买票。母亲把自己和父亲的随身衣物装在行李箱里,坐上了开往广州的动车。
堂姐秀香在广州一家制衣厂里上班,她得知后,也请了假去到医院和母亲一起陪着父亲做各项检查,虽然结果都一样,但医生说只要积极治疗,癌细胞就能得到控制,控制住了就不怕。
医生的话对于父母来说,无疑是一剂定心丸,母亲感激地说:医生,我们都听您的,您说怎么好就怎么治。
那期间父母虽然没有明确告诉我父亲得了什么病,但我心里也隐约猜到了,只是不愿意接受。
直到父亲从微信上给我发过来“鼻咽癌”三个字,我还是死命地揉搓着眼睛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那三个字是那么清晰,那么霸气凌然地刺痛着我周身每一个细胞,让我顿时就如泄了气的气球般瘫软在地上,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我打通母亲的电话,哭着问:妈,我爸怎么样了?母亲安慰我说:不要担心,总会好起来的。母亲总是那么坚强、乐观,我用力点点头,似乎这样父亲的病就能快点好起来。
母亲帮父亲办好了入院手续,住进了医院的肿瘤科,开始了与病魔抗战的艰难旅程,我们家好好的日子,在那一刻翻天覆地一片混沌,全乱了。
父亲每天打针、吃药,还伴随着呕吐,他常常会在半夜里醒来,醒来后就看着窗外出神,母亲也常常跟着他一起睁眼到天亮。
父亲会喃喃自语道:唉,日子刚刚好起来,就生了这样的病,也不知道是什么命?母亲只能安慰他:别想那么多,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父亲又会和母亲说起以前,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病房里只有他们的声音在回荡。
那些过往的日子,就像一部老电影,在他们的心中重新上演,他们是最美的主角,用爱书写着属于他们的故事,温暖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