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种桂花树那天,爸爸回来了

第二章种桂花树那天,爸爸回来了

3

可是当晚爷爷就因为被蛇咬发起了高烧,李婶劝不了,我只有去找村支书。

等爷爷醒来,他的烧已经退了,手也包扎好了。

看见自己躺在村诊所挂吊水,一脸愕然。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我凑过去跟他说,医药费是王叔付的。

王叔之前在城里打工借了我爸的钱,这回就当还了。

爷爷气得脸色煞白,表示不要夏国强的钱。

我从爷爷的表情中能猜到,外人传的那些话,大概都是真的。

心上一阵酸涩,豆大的泪珠滚下来。

爷爷急得手忙脚乱,赶忙上手替我擦眼泪,以为是自己不治疗惹我难过,便表示自己会乖乖接受治疗。

小老头好笨啊,我哭得更凶了。

其实爷爷年轻时在煤矿上做工攒了不少钱,后来经人介绍他娶了邻村跛脚的奶奶做老婆。

有一次奶奶突发脑梗,爷爷拿出所有的积蓄也没能将她救活。

天不遂人愿,人财两空。

挂完吊水回家时,一抹殷红的夕阳照在西山上,夜幕像渔网,从天边撒下来。

爷爷弓着腰走在后头,我走在前头,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笼罩在我小小的身影上。

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卖豆腐脑的,我下意识瞟了一眼,咽了咽喉咙里的口水。

后头的身影却突然站定,在摊前比划着一。

我急忙回头拉他,说我不喜欢吃,他不顾我的反对,从兜里掏出邹巴巴的五毛钱递给人家。

我无措的端着碗,把第一口盛给爷爷,他摆手拒绝,表示不爱吃。

我尝了一口,豆腐脑细腻嫩滑,不用牙就能吃,满脑子的小问号,这么好吃的东西,爷爷怎么会不爱吃呢?

有天闲下来,爷爷要自己做豆腐脑,头一天晚上他就把黄豆泡好,天还没亮,我就听到院子里的石磨声嘎吱嘎吱地响。

我透过老旧的木制窗户望,爷爷正佝偻着身子在磨豆子。

磨好的豆汁随着磨沿留下来,像一条条弯曲的小溪,再汇成一条白色的河流到塑料盆里。

爷爷年纪大了,推起沉重的石磨很是费力,我翻身下床给他搭把手,他停下动作朝我比划:“小孩子不睡觉起来干什么?”

“帮爷爷呀!”我说。

清晨清冷的日光洒下来,一老一少的身影终于停止了晃动。

爷爷做豆腐脑的味道比小贩还要好,我连吃了三大碗,爷爷也是。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爷爷不是不爱吃,只是舍不得吃。

4

日子虽然过得拮据,但只要是陪在爷爷身边,我就很知足。

这天他砍柳条回来,给我带了株小小的桂花树。

他带着我将桂花树栽在门口的院子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桂花树越长越高,我站在那里,爷爷咧嘴笑,比划说小树比我长得快,等小树长成参天大树就可以给我遮风避雨。

我也想快点长成参天大树,给爷爷遮风挡雨。

树长高后,开出了花,桂花虽然只有米粒那么小,他但风轻轻一吹,香飘四溢。

爷爷还会做桂花糕,手艺好得都可以拿去卖了。

我学他的样子做,我说等我以后也要做给孩子吃。

他笑话我:“自己都还是孩子,都为以后的孩子考虑了。”

我害羞地低下头。

这天他编好篮子去集上卖,老远就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我不太熟悉的男人。

走路一瘸一拐的。

爷爷自顾自走在前头,表情闷闷的,似乎很不高兴。

我走过去迎接,半路碰见回家的李婶。

李婶笑呵呵地打趣我:“暖暖,你爸爸回来接你了,你也要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爸爸?

不知怎地,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十三年来第一次见他,不觉欣喜,只觉得陌生。

我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爷爷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反应过来。

幻想中的爸爸第一次有了脸,我的内心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脑海里都是李婶的那句:“你爸要把你接回城里去了。”

我才不要跟他去城里,我要一辈子陪着爷爷。

男人微微一愣,仔细打量我,半晌,才抬手放在我头上轻抚,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暖暖都长这么大了。”

他只说我长大了,却不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

我自出生就体弱多病,经常感冒发烧,村里的诊所关门很早,爷爷老是半夜骑着那辆破三轮带我去镇上看病。

来回得有三四十公里,脚早就蹬酸了也不敢停下休息,生怕我病情加重,一边骑一边回头看我。

我突感呼吸一窒,抬头对上男人没有一丝慈爱的眼。

我条件反射的躲过了他伸来拉我的手。

他的手悬在半空,半天才抽回。

晚饭时,他做了牛肉,炒得很柴。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肉这么不好吃。

爷爷年龄大了,仅剩的几颗牙齿稀稀疏疏嵌在嘴里。

他做的这种肉爷爷根本吃不了,而他却一筷接一筷往嘴里送。

我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第一次见爸爸。

第一次讨厌爸爸。

饭桌上,爷爷不会说话,连连装了好几次老皮烟大口抽着。

烟雾弥漫眼前,我看不清爷爷脸上的情绪。

夏国强为了打破父女初见时的尴尬,不停往我碗里夹肉,直到最后堆不下,我才忍不住开口。

我掐着手心,颤声道:“你和我妈真像外头传的那样,离婚了么?”

他夹菜的筷子顿住,说了声:“是啊,你妈妈嫌我穷,跟别人跑了。”

我“哦”了一声,闷头扒饭。

我其实不是很在意,毕竟我已经不渴望父母的爱了。

有爷爷的爱我就能肆意生长。

我一直担心夏国强会把我带去城里,一连几天我都躲着他。

他黑沉着脸问我:“我是你爹,不是豺狼虎豹,天天我一进门你就出去,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放低声音,不敢看他:“我不想跟你去城里,我要陪着爷爷。”

他忽然就笑了。

“我当什么事呢?你爹我脚受伤了没看见啊,要不是住工地宿舍要收钱,我才懒得回来呢。”

话音落下,我的心顿时跌到谷底。

并不是对不能去城里而感到失望,而是从始至终他都没考虑过我。

或许在他的心里,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回来的几天,爷爷依旧上山打柳条,夏国强就抬着凳子坐在院里晒太阳,吩咐我做饭倒水。

知道他的意图后,我和爷爷都没给他好脸色,他的脚养好了,收拾东西就要走。

没有一丝对家乡的留恋,对爷爷和我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