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乔苍两日后抵达云南省是入夜十一点,机场晚点了三架航班,全部在同一时辰降落,整个大厅人山人海,乔苍握紧我的手,找到人群深处接机的韩北,我们走过去还没站稳,韩北握拳抵住唇,小声说了句有跟踪,随手掐灭烟蒂掉头就走,乔苍眼神不动声色朝四下看了一圈,带着我朝相反的方向疾步离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在一扇敞开的窗下。
他摘掉脸上墨镜,凝视柱子后被甩掉很远的高个子男人,我惊讶发现不只是一个,是一群,穿同样的黑色T恤,深蓝色稠裤,戴着遮盖半张脸的鸭舌帽,他们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是跟丢目标后非常冷静在原地搜寻着,找不到便集合离开,毫不恋战,来无影去无踪。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脚底下有套路,把人逼入死角,插翅都难逃,不过乔苍的反侦察能力连顶级公安专家都发怵,碰上他也是班门弄斧了,要不是带着我受了累赘,这伙人几个回合都斗不过,就要跟丢他。
如此惊险的追剿,在幕僚眼皮底下金蝉脱壳,我不由得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们是条子的人?”
乔苍说不是。
“毒贩?”
他淡淡嗯。
以乔苍金三角中国区老大的地位,来这里也会“你来之前,这边放风了吗。”
他眯了眯眼睛,“没有。”
难怪他这么谨慎,他悄无声息就为防止有人埋伏暗算,还是被泄露出去,那势必有内幕,还有大动作。
乔苍将墨镜扔在垃圾桶的水台上,我和他穿梭过来时的人群,走出机场与韩北汇合。
他看到我们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苍哥,广东出奸细了,不止一个,您的一举一动,都和金三角这边通了气。”
我脑海立刻闪过的念头是常秉尧的人,除了他,广东黑道上敢和乔苍杠的真没第二个。
“刚才那伙是中国区的毒贩吗。”
韩北拉开车门将我们送上车,他坐在副驾驶吩咐司机走远路,过特警排查的关卡时别闪灯,他来应付。
他转头对我说,“不是咱国的,要是的话我直接就解决了,关键拿不准谁的人。金三角以中缅泰为主,柬埔寨、老挝、新加坡和马来西亚都有毒贩子,而且很多,赵龙死了,老K去年元气大伤,缅甸那边还失了一条贩毒链,其他组织都在蠢蠢欲动。如果把老K拿下了,缅甸的位置空缺,补上去的很可能是别国,到时金三角格局会大洗牌,条子趁乱而入,都要受牵连。”
他说完看向乔苍,“云南缉毒总队五天前伏击马来西亚和老挝联合进境的八百斤罂粟粉,东西截了一半,剩下的在山头烧了,死了两个中队长,还有一个副局。是马来西亚老大红桃A干的。他这几个月很猛,快要直逼老K了。”
乔苍始终一言不发,靠在椅背上沉默,我只在旁边听都觉得气氛我心里惦记着黑狼,老K濒临失势一定和他有关,他是条子的卧底,明面上帮老K争地盘,抢生意,暗中搞破坏,老K那么精明,一旦发现出了内鬼,黑狼首当其冲要遭难。
我伏在驾驶位的后椅上迫不及待问韩北,“老K还在西双版纳吗?”
“在河口,他和柬埔寨的贩毒我们说话时,轿车疾驰在一条柏油路上,飞速开往中缅边境,这一代山林很多,怀海就在最大的山头上出事的,云南道旁树木旺盛,因此夜色很深,光亮都被遮掩住,过了卡子口就是边境区域,司机担心打草惊蛇没有开闪灯,有些横冲直撞,时不时剧烈颠簸摇晃,乔苍一条手臂抱住我,我磕在他韩北通过导航指了指右侧,让司机扎进去走山路,“苍哥,我安排姜小姐住在金莲花酒店,四周都是咱的人,进出遭不了暗算,她自己也有些势力,在这边肯定避免不了卷入交易纷争。”
乔苍专注盯着窗外波诡云谲的夜色,“还有什么消息。”
韩北语气深沉了几分,“让您这次亲自出面就是为了这事,萨格来了。”
萨格。
我乔苍听到这个名字,一向风平浪静的脸孔变得凝重,“为哪批货。”
“咱们的货。”
吧嗒一声,乔苍刚点燃不久的雪茄在指尖折断,里面的烟丝坠落,“谁走漏了风声。”
“只能查到是广东那边出了细作,具体是谁,在珠海还是特区,我无能。”
乔苍眯眼,喉咙飘出的字因为烈风而变得阴恻恻,有些涣散,“她把手伸到我这里了。”
“萨格知道老K是您栽的,估计这回想和您过过招。咱前不久和蒋老板做成的那单生意,赚了三千多万,又从缅甸进了一批原材料,工厂下周要出货了,一部分送去香港赌场,一部分在沿海黑市,还有出口新加坡的,这么大生意没给她做,等于抢了她财路,她能痛快吗,这女人心很野。再说金三角这么多年风云变换,缅甸泰国的老大都几次易主,唯有您稳坐,您是这边头号危险人物。”
枪打出头鸟,强者受人畏惧,可一旦过分强势,其余强者便会容不下,是社会的强权规则。
车翻过一道有些陡峭的土坡,西南方树林忽然爆发一阵枪响,大约四五发子弹射出,间隔不足一秒钟,此起彼伏划破夜空,一簇猛烈燃烧的火苗照亮苍穹,惊飞的鸟雀展翅嘶鸣直冲云霄,树冠受了震动猛烈摇晃,像是要迎来一场狂风骤雨。
司机狠狠击打方向盘,朝窗外啐了口痰,迅速关上,“**!又交火了。真点背,差几秒钟就闯过这道关。”
我问韩北怎么回事。
他摇下一点车窗,透过缝隙看了一会儿,“不清楚,那座山头是马来西亚和泰国毒贩的地盘,也许是他们动手,也许是单方示威。”
我问司机能不能直接闯过去。
他盯着路况打探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回答,正在这时一伙人持枪从阴森漆黑的芦苇荡后迅速逼近,他们额头绑着手电,刺目白光落在玻璃上,折射回去的一缕余韵,让我看清了他们的脸。
为首是个中年大胡子,穿着白色马甲,打着赤膊,非常精壮,只是有些驼背,他身后的马仔比他年轻,其中一个是跛脚,但走得很快,几步超过他,站在车头拦住去路。
大胡子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蹩脚中文,骂了几句脏话,他用枪口抵住玻璃,狠狠砸了砸,发出砰砰的重响,韩北将副驾驶的整面车窗都摇下,用泰语试探打招呼,果然对方是泰国人,立刻和他攀谈起来,但是语气很冲,指了指我们来时的路,似乎让我们滚出。
韩北递给他假身份证,大胡子看了一眼,“中国人?乔苍的手下。”
韩北摇头,“我只是小贩子,打点野食吃,你说的人我不认识。”
乔苍将自己其余马仔见状龇牙咧嘴冲上来,韩北翻身而出,反手合拢了门,阻绝他们进入打杀的后路,他以车顶为中轴,扫堂只有那个跛脚还站立没有倒下,韩北干脆利落扼住他咽喉,“谁的人。”
跛脚结结巴巴吐出两个字,“萨格。”
韩北微微眯起右眼,乔苍在这时终于有了动作,他摇下车窗,露出一副清冷的眉眼,“回去报信,她等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