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冤家路窄

在过去的三十年,苏禾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迟到”两个字。她就像永动机般高速运转,在既定的轨道上毫无偏差。但,凡事都有例外。

综艺录制第一天,原定九点顺台本。被苏苏缠了半个小时,出门的时候,来不及已是板上钉钉了。所以,苏禾一踏进演播厅,就看见其他人都坐在位置上,三三两两地边聊边等。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落落大方就座,静静观察。苏禾知道,所谓真人秀,心理学只是卖点,重要的还是剧本,CP,所以秦教授才不愿意露面。那么,她的本分就是做好背景板,不要抢戏,更别加戏。

资历尚浅,得到一份报酬丰厚,内容简单的工作,苏禾没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苏老师,尝尝这个。”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带着清润的音质,好听的磁性的嗓音。

她并未多想,只是稍稍侧头,看到一条泛紫色的西裤,往上又是一件黑底花色衬衫,便停住视线再没往上,而是象征性拿起一块点心。然后,她就点头致谢,回身在心里默默嘀咕,哪家的流量爱豆,穿得像花孔雀似的,声音似乎还有点熟悉。

“孔雀”似乎不满被人冷落,他反而越过沙发,择邻而坐,优哉游哉地说,“我记得苏老师很善谈,今天怎么这样沉默。”

音色语调一如既往,苏禾稍一走神,犬牙磕伤口腔软肉,味蕾浸满铁锈味。创口发热肿痛,惹得她吸气,也没忘回头重新打量对方。

骆谨言斜靠扶手,胳膊环搭椅背,抿唇轻笑,眉眼一弯,懒散地抬起小臂,漫不经心地说,“好久不见。”

脑袋嗡的一声,强光晃得人眼晕。远远近近的交谈,好像全部消失了。他怎么会在这?仔仔细细看过邀约名单,这么刺眼的名字,她绝不可能没看到。

节目组喜欢把人藏在“XX等”里,也不管有没有新仇旧恨,白纸黑字买定离手,谁管她是不是尴尬得头皮发麻。

冤家就是路窄,现场这么多人,苏禾靠着强大的念力,才没爆粗口。她表面淡定从容,身体语言却更疏离,恨不得挤进隔壁的椅子,躲开这位“瘟神”。

说起来,俩人的纠葛祸起一段“孽缘”。

那是交流会第二年,有一场原生伤害主题的圆桌讨论,骆谨言一句“所谓伤害是否存在合理化怨恨的嫌疑”,梗住苏禾好久。

时隔两年,她依然这副炸毛小猫的姿态,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但她并不想对他表现出风度。

骆谨言不急不恼,反倒觉得有趣。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她勉为其难地附和别人说笑,强装镇定不想在自己面前破功,却被悄悄绯红的耳朵出卖得彻彻底底。

他玩心大起,不知死活地倾身凑近,说了一句,“苏老师在原生家庭的研究领域颇有建树。”

苏禾气不打一处来,她忍着一股无名火,恨得牙根痒痒。不用猜她都能感觉到骆谨言在用眼神剖析自己,好可惜不能一脚踢开他。

一瞬间,落荒而逃的羞耻感又涌上心头。如果没有违约金,苏禾真想甩手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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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拍摄开始,因为心理模式解读是最后环节,骆谨言等得百无聊赖。

这节目请他,说好听点是独具挑战精神,说不好听的就是拿他当靶子。毕竟,就算普罗大众不了解业内纠葛,稍微用点功夫就能查到他在协会内“江湖郎中”的名声。

过去十几年心理学蓬勃发展,滋生出大大小小的考证培训,使得官方取消相关证书,从业资格不断吃紧。

而骆谨言明面上是网络情感大V,却早年间自学考取了职业证书。也正因为此,他惯用咨询手段了解对方心理逻辑,为网友答疑解惑,也是因为不够名正言顺,才会被专业人士诟病为“卖弄三脚猫功夫”的网红。

VCR按部就班地播放,正好在讲嘉宾对亲密关系的期待。

人的处事方式追根溯源总跟父母有点关系,对此骆谨言没有异议。但是成年人,张口闭口家庭伤害,就会引起他巨大的不适。

人的成长不会一路顺遂,但伤痛的影响也没有这样深远。舆论把一件事无限放大,用力聚焦,那关系最终只能分崩离析。

因此,在圆桌论坛上的提问,他只是想知道学术界最真实的看法。作为一名咨询师,他们的思想落于何处,该如何排遣来访者的忧愁。

不同于旁听生骆谨言的心不在焉,优等生苏禾保持了一贯的“政治正确”,一板一眼,记录详尽。尽管给到她的分析陈词只有一两分钟,她也会用尽全力,严阵以待,毫不懈怠。

聚光灯下的苏禾完美无缺,耀眼夺目,唯独不够生动。但越是这样,骆谨言越想要找个由头戳戳她。

声线沉稳,语调慵懒,骆谨言偏偏每次发言都以“苏老师”起头,好好的称呼倒凭生调侃的意味。苏禾面朝屏幕,不想分给他半个眼神,却神情紧绷到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好在,心理学的理论,对亲密关系的解读,品学兼优的苏禾倒背如流,不用过脑也不会出错。

但是,整场节目下来,有的人看上去端庄持重,笑容可掬,其实偷偷在夹子本上画满了王八,每一只都背着三个字——骆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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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录录停停,导演说收工的一刻,苏禾仿佛用灵魂跑完了整场马拉松。

她扯掉笔记纸,正如翻过日历一页。十二期的录制就像升级通关,今天只过了新手村而已。再一看满目的“骆谨言”,忍不住搓成一团,丢了出去。

抛物线划得完美,降落点却不尽如人意。

纸团落在地上,苏禾乏累地叹息,双肩也一同垮掉。怀孕总有点后遗症,她也不是钢筋铁骨。绷着脊背坐了一下午,现在都不知道腰还是不是自己的。

她正想挪步,却有人捡了起来。

“没想到,苏老师才华横溢。”

骆谨言噙笑,褶皱的废纸在他指间舒展。一天的相处,苏禾很好地调整了心态,已经没那么容易跳脚了。她迎着他眼里的光回望,从从容容地回答。

“别客气,骆老师,这不是希望您长命千岁。”

高高的法桐被单调的路灯照亮,在黑色的夜空镀上一圈又一圈墨绿。离开室内精心设计的光线,苏禾才发现骆谨言的西装是灰白色的。只不过因为材质良好的光泽度,才会因为环境不同而产生视觉偏差。

她越过他走向停车位,纤细的手指搭在车门,停了几秒,扬起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再次四目相对。

“骆老师,您知道您像什么吗?”

“哦?”骆谨言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说,“还请苏老师指点。”

“孔雀,一种华而不实的禽兽。”

说完,苏禾钻进车里扬长而去。徒留骆谨言站在原地,乐不可支地扶额轻笑。

小助理看到老板和业内人士相谈甚欢,免不了一阵欣慰。毕竟从事相关工作,总要得到权威支持才能长久。

但他也没忘记有紧要的事汇报,三两步小跑过去。

“老板,你的那个查到了。”

骆谨言看他挤眉弄眼,下意识蹙眉嫌弃,“什么这个那个的,说人话。”

“哎呀,就是……”小助理左右看了看,又凑近一些,极小声在他耳边说,“捐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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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

骆谨言没那么好运,甚至是命犯损友。三年前刚一到国外,还没办入住,他就被发小拉去给公司的**库充数。

在国外,人工受孕产业成熟,样本优中选优,时间久了,难免供给不足。压力落到小职员头上,就滋生了旁门左道。

骆谨言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即使洒脱不羁,捐精好像总有点越轨。他再三确认只是临时上架,等到补齐就会销毁,才不情不愿地帮了忙。

事情说起来可大可小,虽然惴惴不安,但时间一久,他自己也忘了。

于是,某个刚下播的深夜,睡意阑珊之时,他收到一条跨国信息,一念之差,没有当成垃圾信息直接删除。而那些文字却在平静的生活中,埋下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Wehavehelpedayoungladytobeamotherwithyourkindne.Thankforyourgenerouupport.Wihingyouahappylife.】

乍一看,骆谨言还以为是前任的恶作剧。然而,电话拨回去,死去的记忆攻击了他。托损友的福,原来“喜当爹”的方式竟是这般多种多样,出人意料。

家世尚可,学识尚可,仪表尚可,优质单身人士的情史哪能是一张白纸。但骆谨言有非常明确的底线——故事可以有,事故不能有。通俗地说,恋爱可以谈,关系可以有,孩子不能要。

说起结婚生子,他有严密的计划和安排,现在都成了空想。而更让他气愤的是,损友自知理亏,不声不响调去了别的国家。

**银行对买方的信息实施严格的保密制度,骆谨言没有其他途径得知女方是谁。等了两年,正巧损友转岗,这才威逼利诱,连哄带骗得到了只言片语。

现在,大洋彼岸传来的照片上,似是无意露出的合同一角,刚好拍到了那枚笔意清婉的签名。

不断锐化模糊的背景,再局部放大,骆谨言终于看清花体手写字母的排列组合出一个他根本不敢想象的名字——Su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