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炭盆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曲颜桑微侧着面容,望向门口,坚定的点头。
刘炳到底是为官数年,看得通透,无论是让王永舟以自杀的名义不明不白的死去,还是将此事定为谋杀彻查到底,都躲不过太原王氏的追责。
思来想去,刘炳还是决定顺从自己的本心,他扪心自问成为不了王永舟那样的父母官,但至少他不能让这样的人在蒙冤之后,不明不白的死去。
“小曲,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本官去寻王县令的夫人看能不能征得她的同意,允许府衙剖验。”
刘炳也不耽搁,叮嘱了曲颜桑几句话之后带着一名衙差急匆匆的离开。
瞧见他眼中的迟疑散去,眼神逐渐坚毅,曲颜桑并不意外,刘炳此人性格圆滑,遭到刁难多数时候也都会忍让转圜,但涉及到自己的底线,他却是一步都不肯让的。不然,也不会一路官运亨通,直至一州知府。
只是曲颜桑没想到,刘炳这一去直至日暮西沉都未曾归来。
曲颜桑站在院前,天空中飘落点点雪花,落在曲颜桑青色斗篷之上,远远看去就像是蒙了一层白纱。
就在她盯着院中的枯井发呆的时候,院外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繁杂。
曲颜桑精神一振,几步上前走到院门口,迎面走来的却不是刘炳。
来的人很多,为首之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身玄色窄袖华袍,暗紫色的大氅,配着腰间温润无双的玉佩,周身气势逼人,威风凛凛。
那人看见曲颜桑从院内跑出来,还以为她是侯府女眷,满是薄茧的手落在了腰间,锋利的长剑瞬间出鞘下一秒就落在了少女颈间,脸色阴沉布满寒霜:“不是说侯府静默不准走动?怎么会有女子在此?”
曲颜桑怔怔的望着来人,似乎是被颈间的长剑吓住了。
见男子长剑出鞘的刘炳直呼不好,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上前行礼告罪:“王爷息怒,这是下官请来的仵作……她是大理寺派至青州的,因精通医术,验尸手段高明,一直在府衙帮忙验尸,是下官请她前来协助验尸的。”
说着看了曲颜桑一眼,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这位是御安王殿下,还不快快行礼?”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曲颜桑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已经下意识跪在了地上。她实在是没想到云州一行,竟然遇见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御安王殿下君无意。
大雍谁没听说过这位御安王殿下,不过弱冠却是征战沙场多年,边关蛮族对御安王谈之色变,三月之前更是以雷霆之势率军直逼蛮族王帐,夺回大雍数十城。
回京之后,执掌督察院,短短月内,已经有数十名官员因失职被革职查办。
可是,手握兵权,权倾朝野的御安王怎么会出现在云州府?
幸亏刘炳动作及时脑子灵光,再迟片刻自己怕是已经被斩于剑下,感受到眼前之人毫不隐藏的漫天杀意,跪在地上的曲颜桑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君无意眼神凉薄,嘴唇微抿:“林清!”
身穿圆领常服的男子应声上前,拿接过曲颜桑递上的任职文书和令牌仔细翻看,又上下打量了曲颜桑几遍确认无误后才转头回禀君无意。
“回王爷,当初督察院执行选拔的第一批女官之中,确实有一位是在大理寺任司直,之后上书请出金陵至地方上。”
“出身哪家?因何事出金陵?现在何处任职?”
大雍建国后初次遴选女官,参与之人不是勋贵豪门,就是出身世族,金陵富贵繁华,从未见过有谁会自愿上书离开金陵。
曲颜桑回答迅速,眼神却有些许飘忽:“下官出身长庆伯府三房,分家后父母早逝,从小由义父抚养长大,因义父年迈返回祖籍青州后病重无人照顾,下官才上书出任青州,现任职于青州青山县。”
君无意呵的一声冷笑,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得后背冷汗直冒。
“为官前是伯府小姐,任职后也不过是评议案件,你刘炳说她验尸手段高明是从何而来?胆敢诓骗本王,扰乱案件勘查该当何罪!”
突如其来的罪名让刘炳惊恐万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曲颜桑的身侧。
事关自己的声誉,曲颜桑连忙解释:“回王爷,下官的义父之前是在义庄验尸的仵作,下官常年耳濡目染加上兴趣在此,刻苦专研了些许验尸手段,高明谈不上,却也从未出过差错。”
见她竟然出言顶撞御安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反而是前一秒还震怒的君无意此时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少女垂落在地的青丝一言不发,充当背景板的林清斟酌再三,试探性开口:“既然是刘大人请来的帮手,与此案无关,不如让她回归本职?”
刀剑入鞘,君无意提脚从曲颜桑身侧走过,冷哼了一声:“待着,听候差遣。”
浩浩荡荡的人群呼啸而来,又如潮水般跟随御安王涌进狭小的院子,独留曲颜桑一人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御安王权势滔天性格阴晴不定,曲颜桑不敢擅自起身,若是惹恼了御安王,这位的怒火她承受不起。
倒是大理寺少卿林清与云州知府刘炳回头看了一眼,面有不忍,却也不敢轻易开口为她求情。
曲颜桑垂眸看着落在地上后消失不见的雪花,一声轻叹随风而散。
君无意推门而入,看见被钉死的窗户便知晓之前在前厅刘炳指控顺安侯羞辱已死之人的事情并不是捏造,径直前往正屋,瞧见屋内这荒唐的一幕,周身的温度更是直线下降。
屋内腥味刺鼻,加上墙角炭盆的燃烧,使屋内腐烂的味道比之前更加浓郁,让人闻之胃内翻涌,满屋的纸扎人空洞洞的眼神森森盯着来人,令人不寒而栗,君无意依旧面不改色的上前掀开王永舟尸身上的白布。
来的路上,君无意已经在刘炳口中了解清楚案情。
“顺安侯夫人前往阁楼之上悬挂佛牌,下楼时身后出现一个黑影,黑影一把将顺安侯夫人推下阁楼,你们怎么确定那个黑影就是已经死亡的王永舟?”
一侍立在侧的华服男子闻言上前,回答道:“回王爷,亡妻从阁楼上被推下的时候,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黑影身上穿的正是王永舟前来赴宴时所穿的官袍,那件官袍早已经被当众烧毁,王永舟的官袍曾经受损,由他的夫人林氏重新修补过,绝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第二件,但那黑影身上穿的确实有林氏修补过的痕迹。而且亡妻坠下的时候挣扎间将那人腰间佩戴的玉佩扯下,她坠地之后尚未气绝,她指着阁楼上一直在重复王永舟的姓氏,而那玉佩之上刻着王氏族徽,正是王永舟生前之物。”
“亡妻心地善良,她与王永舟夫妇交情并不深,但是见林氏悲痛昏厥心有不忍,就熬夜在佛堂为王县令抄写经书,偏偏那一夜悬挂在阁楼窗沿的佛牌一直在掉落,亡妻忧心亡者才上阁楼查看,谁曾想……”
顺安侯蒋英回忆着妻子的死亡,心中悲痛,顿时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