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公死在春景三年,他死后,我大摆筵席,为此庆贺。
转头立马嫁给了年近半百的宁安侯,我常常对外说起侯爷对我的百般好,绝口不提已逝的人。
1.
贺辰死了,死在了边远的沙场,马革裹尸。
他死后,举国欢庆,整个京城除了将军府不见一条白幔,我也大摆筵席,庆贺此事。
贺辰此人专横霸道,权势滔天,视人命如草芥,眨眼间便可杀掉一个人。
他还强取豪夺,随意指摘,我被迫做了他多年的妾室,忍辱负重,不堪其扰,他死了,我自然欣喜。
皇上表面上追封贺辰为忠烈将军,并赐家眷金银珠宝,绸缎布匹,以表他的惋惜,实际上皇上的心里也十分开心,虽然损失了一员大将,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去猜疑贺辰何时谋反。
贺辰的脾气古怪,旁人猜不透。在他死后,我便回到了曾经待过的花月阁,一个富贵人家寻。欢作乐的地方。
我本是这里的一名琴伎,那时第一日抚琴,便被恶名远扬的贺辰看中,如今再抚琴,已是物是人非。
很快,将军府的白幔撤下,人们将此事抛之脑后,我也遇见了新人,宁安侯。
他虽然如今已是年近半百,但侯爷保养得当,且还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又是朝中清流一派,党羽众多。
他对我说:“烟烟,我会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不再颠簸流离。”
他不嫌弃我做过贺辰的妾,他还知道我曾经跟随贺辰行军,度过一些艰苦的日子,吃过苦,他愿意给我荣华富贵,所以我不介意他的儿子和我一般大,我满心欢喜地进了宁安侯府做了侧室。
第二回着喜服,倒是生了点熟悉的感觉,那时和贺辰的喜宴上,来的大多都是他手下的将士,一帮粗人,凶蛮无知,亦如贺辰一般,令我厌恶。
“烟烟,在想什么呢?”
我望着镜中的侯爷,他布满沟壑的脸上堆积着笑容,神采奕奕,眼神发亮。
我朱唇轻启,声音带着娇软:“在想侯爷。”
身子被他轻轻抱住,男人舒服地喟叹:“今日好好表现,本侯的儿子与小女都来观礼,本侯可是给足了你面子。”
“谢侯爷。”
吉时已到,我跟随丫鬟出去,透过红盖头,看到了侯爷的最骄傲的儿子,宁安侯府的世子,宁自远。
宁自远曾在朝堂上痛骂贺辰,称其败类,是我朝的不幸。
如今贺辰死了,他倒是没有多么高兴。
见他朝这边望来,我急忙收敛眼神,盯着地下,拜了堂,成了亲,侯爷还觉得不够,牵起我的手扶到了主位上座,我面容平静,波澜不惊。
自从侯爷夫人难产而死之后,这个位子就再没别的女人坐过。
侯爷要他的一双儿女,给我行礼,我含笑地看着站在堂中的两人,宁自远和他的妹妹宁霜,他们紧皱着眉头,眼里尽是嫌弃。
是了,我和他们年岁相近,他们心中自然有芥蒂。
见大家都在僵持,我笑笑:“自远和霜儿能来,妾身已经觉得很满足,就不必行礼了。”
侯爷不怒自威,冷峻严肃。
宁自远啧了一声,气冲冲地鞠了一躬,接着拽住宁霜就要离开。
我急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手心下的肌肉紧实,宁自远猛地抽开手,退开老远。
“你个破鞋,干什么?”
2.
破鞋。
都怪贺辰,如果不是他,谁会这样喊我?
他一死了之,剩下我承受这骂名,我努力维持微笑,毕竟比起我,侯爷更听不得这两个字。
果然,侯爷气急,一巴掌呼在了世子的脸上,白皙的脸上瞬间多了红印,宁霜吓得尖叫,手足无措地抓住宁自远,宁自远看向我,眼里是滔天怒火,我冷冷地看着,不发一言。
最后这场闹剧以宁自远挨了家法为结束,晚上,侯爷去了宫内还未回来,我派丫鬟去取了些玉凝胶,亲自去给世子送去:“抹上就不痛了。”
宁自远趴在床上,闷声道:“你来干什么?!”
“你滚出去!”
他一用力,背部有渗透出血迹,红了一片,看着慑人。
我没有说话,而是拆了他捆住的绷带。
宁自远自顾自地在说,如果不是爬不起来,恐怕要动手打我。
他冷笑几声,嘲讽道:“怎么,贺辰一死,你转身就投靠别人,不怕他尸骨未寒?”
我用手沾上些药膏,轻柔地抹在他的背上,能感觉到他的背瞬间紧绷,嘴上说的话也停了下来。
“自远,以后叫我小娘,不要没大没小。”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脑门覆上一层汗,要赶我走:“用不着你假惺惺,你赶紧滚!”
“让我喊你小娘,你也配?!”
我擦药的动作顿了顿,慢慢把手收回,坐得离床边稍远了些。
声音放重:“自远,不要让侯爷难做。”
下一刻,房门被人推开,侯爷官服还未脱下:“阿远,为父来看看你。”
“方才与你小娘在聊什么?”
宁自远哼了一声:“聊她不配待在侯府。”
侯爷歉疚地看向我:“烟烟,对不住,你先回去,我来好好教训他。”
“侯爷哪里话。”我摇摇头,眼睛酸涩:“只要能陪在侯爷身边,烟烟就知足了。”
临走时,在侯爷看不到的地方,宁自远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回避视线,刚合上门,便听见侯爷气急败坏的打骂声,看来,宁自远又挨了打。
3.
宁自远这个伤,硬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下床。
他下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来见父亲,彼时,我正得他父亲喜爱,与他父亲弹琴作乐,宁自远便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小娘,侯爷很是欣慰,但很快又出了一个让侯爷气急的事。
他的女儿宁霜出去玩了半个月,带回一个男子。
那个男人生得人高马大,戴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左腿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看起来还是个哑巴,不管怎么看都配不上宁大**。
“哎,回神儿。”宁自远嘲笑道:“怎么?又看上别人了?”
我叹了口气:“我的心都是侯爷的。”
宁自远宛如吃了苍蝇一般:“你真恶心。”
我没有搭理他,过了半晌,他又自说自话:“当初,明明我比贺辰先点的你,怎么你就嫁给他了?”
我甩甩手帕,招呼着宁霜来喂药,宁自远还在看着我,我只好回答:“他强迫我的。”
“那你这次为什么嫁给父亲?”
我嘴角扬起:“我自愿的。”
他冷哼一声:“你最好是。”
身后床榻的人悠悠转醒,侯爷虚弱道:“霜儿,爹和你说说话。”
我十分有眼色地拉着阿生出了门,路上,我忍不住地打量他:“阿生。”
男人看过来,我的心脏猛地跳动,那双眼睛,为何这般相似。
“你…”
阿生疑惑地看向我,也是这一眼,身体里的火苗被水浇灭,我恢复冷静:“你不会说话?天生哑巴?”
阿生反应比较迟钝,消化了一下我的意思,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为他惋惜,真是可怜:“阿生,你喜欢宁霜吗?”
阿生这次停顿了更久,没有给我回答,我想,看来他不懂什么叫喜欢。
4.
近来国势动荡,现如今的皇上昏庸无道,外敌在边疆虎视眈眈,内里奸臣当道。
再加上连逢干旱,百姓颗粒无收,可谓是人间炼狱,皇宫内歌舞升平,百姓流离失所,让人看了格外讽刺。
我向侯爷提议,去施粥救济流民,侯爷有些不愿:“那些百姓粗鲁不堪,你出去万一被他们伤了怎么办?”
我低眉顺目,小心地说:“多派些下人随我一起就好。”
侯爷叹气:“既如此,你带上宁霜和那个阿生,一起去罢。”
宁霜听后倒是十分欣喜,她过惯了大**日子,还从未见过流民,阿生没什么反应,只呆呆地随我们一起,我让他抬桌子,他便抬桌子,让他烧火,他便照做。
刚搭了个小台,前面就排起了长队,他们脸颊枯瘦,灰头土脸,衣服破烂不堪,个个端着破碗,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白馍。
一起跟来的管家,对他们高喊:“宁安侯府来施粥救济,快快谢过侯爷夫人!!”
还未吃到粥的流民,缓慢地跪下,齐喊:“谢过侯爷,谢过夫人。”
宁霜面色不豫,光是这舀汤的活儿她都觉得累,做了一会儿她就唤正在抬粥桶的阿生,阿生便过来替她,舀了一会儿,我的胳膊开始酸痛,身上也出了汗,我耳尖,听见阿生肚子咕咕叫。
“阿生,你若饿了,先去吃饭。”
他面容尴尬了一瞬,沉默地摇头,不知是想说不饿还是不去。
我打趣地看看宁霜,话却是对着阿生说:“怎么?怕你走了,我让她来?”
阿生急忙摆手,接着,更加卖力地开始干活,我被他逗笑,手里的活也不觉得有多累了。
“小娘。”宁霜上前,扭捏道:“那个,我们能不能先走呀?”
她制住阿生的动作,帮他把勺子放好。
“既然来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再者说,我们就来了这么几人,你和阿生走了,谁负责这些难民?”
“他们自己没有手吗?”宁霜两眼一瞪:“我不管,凌烟烟,我喊你一声小娘,你真当自己了不得?”
“凌烟烟?!”她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盯着阿生干吗??”
我狼狈的收回视线,方才阿生许是太热,撸起了他的长袖,就在他右手掌的小尾指那里有一块疤,我的手指轻轻蜷起,感到一丝刺痛,因为同样的位置,我的手上也有相同的伤口。
那是贺辰用匕首亲手割的,他说,下辈子凭着这个找到我。
心里如同被一块石头重重压住,喘不过气,再抬眼,我轻声喊他:“阿生。”
他看过来,眼里不见一丝情绪,清澈见底:“你想和她回去吗?”
男人看向宁霜,朝我点了点头。
心底泛起苦涩,想起自己现在的境遇,忍不住气极反笑:“那你们,请回。”
宁霜拽着男人的衣袖,挑衅地看我一眼:“破鞋!”
我没有搭理她,或者说,我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贺辰,原来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贺辰啊,我为了给你报仇,嫁给了老得不成样子的宁安侯,为了不让宁安侯怀疑我,我不断说服自己忘记你,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恨你。
结果,你却和仇人的女儿,卿卿我我。
管家来顶替了宁霜的位置,诧异地惊呼:“夫人,您为何哭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流了泪,赶忙皱着眉头擦掉:“无事。”
“不过是,被恶狗咬了一口。”
5.
贺辰于我,是救命恩人,花月阁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视女子的性命如蝼蚁,只要有银子,就可以随意践踏女子。
有的人癖好可怖,往往折磨得人生不如死,有的人癖好清奇,只花钱让人坐在他身边,不出声只陪着,这个人就是贺辰。
我只需要静静地陪他坐着就好。
后来,他问起我的名字,许我弹琴给他听,旁人告诉我,他可是贺辰,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贺辰。
我怕了,贺辰再来时,我只敢低着头,弹琴也频频出错,他没有怪我,只是叹气:“你可是…遇到烦心事了?”
那道声音清润儒雅,语调却张扬:“若是有人欺负你,就和我说。”
我突然不知道从哪来的熊心豹子胆,脑子里只想到隔壁清清说的,只要能让贺辰带你走,你的后半生就衣食无忧啦!
于是,我看着贺辰棱角分明的侧脸,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能带我走吗?”
贺辰眉峰一挑,诧异万分:“带你走?”
他失笑:“我即将出征,再说了,偌大的京城里,没有我的家。”
“我愿意随你出征!”我腾地站起来,“哪怕是…死!”
我在心里不断祈祷,带我走吧,我太想离开这里,只要你能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