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宣阳收费站，我没做停留，往勿村开去。通往村里的道路已经修得平整，一个小时就到了勿村。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我把车开到老贵家门前，房门紧锁。我慢慢散步到湖边，一轮红日挂在山头，几分钟便落了下去。湖面微微晃动，鸟群从湖上飞过。
顺着湖边漫步一久，天色已经有些昏暗，鸟叫声也渐渐平息下去，偶尔能听得见一两声狗叫，回到老贵的房前，房门仍然紧锁。心想老贵会不会已经离开这了？来之前应该提前打听一下的。
**在车上抬头看着圆月，星星陆续出来，晚风恰好吹来。感叹一句：原来乡下这么好。
牛铃铛响起，我顺着声音看去，一辆牛车我这边驶来，走近看时，正是老贵。
老贵看了我一眼，跳下牛车，先把牛车放了，再把牛赶进牛棚，开了门，回头喊我：“进去坐吧。”说着又走向牛棚那边，给猪食里放一瓢玉米面，拎着倒进猪槽里后在门前的水龙头上洗手。洗完直起身看我：“吃了没？”我摇摇头。老贵问：“想吃点啥？”我说：“都行。”
老贵到牛车里拎了一小袋东西出来，对我晃晃：“你小子真有口福，蚂蚁蛋和蜂俑。”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突然觉得老贵对我的态度比上次好了很多。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老贵忙碌着做饭，背对着我，说：“桌子上有手电，你去房后面割点韭菜来，镰刀在门口。”
和老贵默默吃完饭，可能他不太会做，始终吃不出小时候李婶的味道。吃完饭，老贵抽着旱烟，我问他：“你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的？早出晚归的，吃完饭老早便睡了；竟然连电视机都没有一个，真想不到怎么能十年如一日过这样的生活。”
老贵吧嗒两口烟：“哪里都一样，你在钢铁森林里不也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想知道那天跳楼后发生的事，现在只有你清楚细节。”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老贵反问。我看tຊ着他，没说话，老贵卷了旱烟点着：“如果你没跳楼，我可能回去找到刘董和叶飞将那个过去了解了。世事本就无常，实验的失败导致叶欢欢的去世，像一个雷一样落地。叶飞为此离家出走，再后来，本来是平平常常的一天，阿瑞也突然离去。本以为一切到此已是极限了，你李婶又喝药去了。这些完全想不到的事突然就发生了。我用了很多年才将这些事放下，不想再参与进来。上一辈造的孽本不应该你们来承担，可那些事就像洪水一样会蔓延开来，洪流卷到你，你无法避免。我本想大义灭亲，叶飞的确不厚道，哥嫂他们都死了，他还不打算放过你们兄妹几个，这就真有点过了。可你却天真地跳了楼，你是不是还觉得你挺了不起的。那天我看着躺在车上的你，也不再有什么大义灭亲的想法，帮谁灭？灭谁的亲？只要剩下的人能好好活着就行。”
“这些事我都知道，叔的意思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觉得叶飞杀害我父母和夏至的父母是对的？”
老贵笑笑：“你很敏感，不是说你父母死得应该，你和叶飞兄弟一场，理论上他不应该这样做。至于对和错，怎么论？我不了解弟妹和妈妈的死以及小时候的研究到底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无法用常人的标准去评判一个心理可能已经扭曲了的人。我不想评论他的对错。因为我受的痛苦并不比他小，可我最后还是选择了原谅。我们父子像两个极端，我的做法难道就不会受争议吗？可能会有人觉得我没有勇气复仇，还有更多的人觉得我就是烂圣母。当我真的想通的时候，他人说法我不在乎也听不到的。”
“你说这些是劝我放下？”我语速非常缓慢。
老贵摆手道：“我们只是聊聊天而已，没劝你什么，只是很多话我憋了太多年了。你还能活过来真的挺好的。”
我掏出烟给老贵点上：“你继续说，我听着。”
“其实那个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基本已经知道了。我给你说说你跳楼后发生的事吧！”
我点头，老贵接着说：“你跳楼后，车的警报器响起。我往窗口看时，跳下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你就被人抬上车，现场也马上被处理，连砸到的车都拖走了。我没想到是你，夏至冲到房间喊我，我才冲下楼，你已经被运走了。我打电话给叶飞，让他放你一马，因为从六楼下去还是有奇迹能存活。也许念在我和他父子一场，车子把你送到了医院。你在医院抢救了几个小时，可根本就没抢救回来，医院其实宣布你已经死了。”
“什么？叶夏跟我说的是植物人。”
“医学上判定为脑死亡其实就是死了。可后来的事真让人有些想不到，不知道是谁要救你，直升机直接飞到了宣阳，把你带走。现在看来就是叶夏，这小丫头，比你强多了。”老贵笑着说。
我问：“后来呢？”
“那只有你知道了，我只知道第二天没有任何新闻报道你跳楼的事。最奇怪的一点是第二天连夏至都忘记了你这个人。我早该想到是叶夏要救你。你父亲的研究给你们兄妹两个神一般的技能。”
我忙问：“什么？”
“你只知道过去发生的事，但应该并不清楚他们各自的研究方向吧！你父亲攻克的是脑芯片，你母亲研究的神经科学。慕容清研究的是脑电波信号的接收以及发送，说白了可以理解为通讯。夏至的母亲主攻的方向是能源，那些信号的接收和发送都需要电，总不能经常换电池。刘董就是金主。我呢！跟着做苦力的。你李婶给你们做饭，教你们学习。这个团队很齐全。你父亲在研究芯片的时候给你们兄妹俩做了特殊处理，就是通过你们那边发出的信号可以控制其他人的意识和删减记忆。当然操作起来很复杂，并不是你光靠想就行了，得借用机器。”
再次醒来的我再没抽过烟，我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连连咳嗽，把烟扔地上踩灭说：“只有我们俩的可以控制是吗？”
老贵点头，我只摇头：“不会的，不会的！那照你这么说，我杀了父母并且忘记这件事只能是从叶夏那里发出指令？我是她亲哥哥，她发指令让我杀了父母？”
“这事我也想不明白，这件事我本不知道的，你父亲有一天突然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得挺着急的，然后电话突然断线，从此就再没有出现过，当时他本来就在勿村的。”
我杵着脑门。那时的情况应该是父亲的车开进水里，给我发了信息，又给老贵打了个电话。我低头沉默一会儿说：“叶夏怎么去的实验室你知道吗？父母把我带离勿村，为什么没有带妹妹走。”
“这你还想不通？”
我摇头，老贵看我笑笑：“你出钱让人干一件事，只干完80%那人就不干了，你会同意吗？叶夏被你父亲当作牺牲品保全了剩下的人。”
“什么意思？”虽然我已知道大概的情况，但仍想从老贵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刘董最后给出的条件就是你和叶夏他必须带走一个。你父亲还得把所有研究的东西全部交付出来，同时告诉剩余功能如何完善。你们所有人都承受了研究带来的痛苦，只是多与少的问题而已。”接着说，“最幸福的就是你和夏至两人了，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那么多年。”
我有点想哽咽：“你说操作我杀了父母和夏至父母的有没有可能是妹妹传达的指令？”
老贵摇头说：“这我不清楚。因为后来的研究我的确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了。你见过**妹了吧？这事你只能靠感觉去猜了，在我看来，是他们谁都无所谓了，我认为的就是刘董和叶飞。”老贵看我沉默，接着说：“现在你连跳楼的那件事都可能翻不过来了，这不是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有拗的点。你们记忆同步出来的信息最后可以**成一个机器人，那晚指使一切操作的都是叶飞同步出来的机器人，你该找谁去复仇？至于那晚上酒店的四个人，我怀疑早就跑到几万公里外的地方了。这事对你来说已经成了死局。”
“这事我可以不计较，可他骗了我，我明明跳下去了，他还是改变了夏至的意识，他们俩现在在一起了。”我忍着愤怒说。
老贵拍了一下桌子：“这倒灶的玩意。这事你得自己去想了，一年多了，他和夏至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让夏至知道真相她要承受的是什么？你都得想清楚。如果她不爱你，让她知不知道自己被控制爱上别人也许不算太残忍。可万一她也是爱你的，恰好叶飞还是他所讨厌的那类人。你为救她跳楼，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应该怎么去面对？我不会劝你该怎么做的，你已经三十几岁的人，有自己的思考。”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觉得无比冷清，回头问：“你从来没恨过我父亲他们吗？”老贵眼神黯淡了一点：“怎么会不恨呢！那个过去伤我多深只有我自己明白，现在想起还会隐隐作痛。”
“那你怎么放下的？”
“日复一日地劳作。得知哥哥死了的时候才是我最恨的时候，他从来没给我一个道歉，就离开了。”
“叔，我替我爸给你说声对不起。”我跪了下去，“这是我的道歉，阿瑞因为救我而死。而你剩下的那个儿子，我想不管怎样，都无法大方让这一切过去。”
老贵拉了我起来拍拍我的肩膀：“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叶飞犯了错，最后受到什么惩罚都是他自己的事了。我现在唯一能做就是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其他事我也无能为力，更没有精力去管了。早点睡吧！想的话可以在这多住几天，明天带你去干农活。还有想知道的再告诉你。”
老贵去给我铺床，我走出房门抬头：繁星满天，一颗流星从空中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