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晞先送常晴去了杨姨娘处,回自己屋里,想着林二小姐今天有些反常的表现,又叫了半夏进来:“你给你表兄带个信,让他出去打听打听,建平伯府最近可出了什么事?”半夏领命而去。
多想无益,常晞强压下心头的困惑,随手拿过一张明纸来,画起了花样子。
不多时,一副寒梅凌霜绽放的图便画好了。她索性又画了几幅杜鹃、玉兰、迎春、翠竹的,今年的春裳,她打算用自己画的花样子做。
余妈妈轻轻走进了屋,见常晞微垂着头,正一丝不苟的伏案运笔,便又悄悄地退了出来。
紫英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小姐正忙着,不必为这点子小事打扰,你先回去吧!”余妈妈低声吩咐。
紫英一听就急了:“咱们小姐几次忍让着,五小姐却一点儿也不念咱小姐的好!这会子还指桑骂槐地在屋里发脾气,说旁人挡了她的路呢!她要是想去,怎么不自己来跟林家小姐说?想让咱们小姐舍着脸讨人情,她捡现成便宜,真是打得好算盘!”
紫英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吓得余妈妈赶紧捂了她的嘴,又往四下一看,幸好没别人。
她拽着紫英到院子里,拿手指直戳她的额头:“你这烂了舌头的死蹄子,越大越没规矩了!主子的长短也是你能议论的?要是叫旁人听了去,打死你事小,叫人家耻笑咱们小姐连自己的下人都管不好,带累了小姐的名声,岂不事大?再让我听见这种混账言语,看我不先揭你的皮,再回了小姐,把你全家都赶出府去!”
紫英还有一个幼妹,长得又黑又瘦,买丫头时原是不要的,是紫英哭求了一顿,管家一时心软,这才连她妹子一起买进来,让她妹妹在后厨做些扫地刷碗的粗活。
紫英听见这话,心中很害怕,却还是嘴硬道:“我这也是替小姐不平嘛!”
余妈妈看着紫英,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姐最讨厌下人多嘴多舌,这你可是知道的!你一向牙尖嘴快,以后说话办事都给我仔细着!不然犯了忌讳受了罚,可别怪妈妈我没提醒过你!”
紫英再不敢犟嘴,低着头唯唯应是。
余妈妈也不看她,一扭头进屋去了。
“有什么事?”常晞显然是听见了动静,一边低着头作画,一边问道。
主子不知道便罢,现在已经问起,就不好再隐瞒了。
余妈妈想了想,将方才紫英的话斟酌着说了一遍。
一朵线条繁复的芍药花终于画完了,常晞这才搁了笔,伸了个懒腰,说了句“我知道了。”
余妈妈还想说什么,那边峨蕊正好进了屋,要收今日待客换下来的衣裳去洗,余妈妈便住了口。
常晞却看着峨蕊的背影,心中一动。
待峨蕊出去了,她便拉着余妈妈在小凳上坐了,对她说:“峨蕊也到了年纪,今年该放出去了。她家里也没有个亲爷热娘的,我正想着找个靠得住的妈妈,认了她作干女儿,日后也好发嫁······”
余妈妈听了,便道:“要是有什么老奴能做的,您只管吩咐便是。”可那笑容到底透着几分勉强。
常晞原是想让余妈妈认下峨蕊的,可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不十分悦意,自己也不好勉强,便改口道:“我对府里这些老妈妈了解不多,妈妈你冷眼看着,若有那老实本分、家里又没子女的可托之人,便好来告诉我!”
余妈妈的神色马上松懈下来,拍胸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您只管放心!”
常晞笑着喝了口茶,心里不免有些可惜。
晚间常昭回了家,常晞亲自去常昭处送了写着春裳款式的条子和花样子,顺便将今日待客一事简略说了:“······林家二位小姐想让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可我想着她二人的处境也不容易,何必叫她们为了我们去求人?就婉拒了······姐姐可别怪我自作主张。”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打量常昭的神色。
常昭想了想,道:“你考虑的也有道理。何况咱们姐妹又没什么长才,何必硬凑进去,给人家当陪衬?不过······”她画风一转:“这事你确实有些自作主张了,也该等我回来一起商量才是。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等你回来商量······只怕常晗就先嚷着要去了······更麻烦!
常晞这样想着,口里却不能怠慢,忙点头表示自己疏忽了,以后会注意。
自己这个七妹一向聪敏伶俐,常昭十分倚重她,却也怕她会变得骄傲自大,仗着聪明能干就不把别的姐妹放在眼里了。
这次本想借着这件事提醒她一番,如今见她这样乖巧地认了错,自然也不好抓着不放,便笑着转移了话题:“我瞧着你的头发长得越发好了,又黑又亮,是怎么养的?”
“就是二伯父和二伯母从老家送来的桑茶油,我一直用着,比市面上卖的强多了。”常晞笑道。
常昭听了忙道:“你既然爱用,我这里还有好些!我不爱在头上涂这些油东西,白放着也可惜了,今儿给你带些回去吧!”说着便吩咐丫鬟去取。
不多时,那丫鬟便拿了一个白地粉彩描美人图的盒子来,一打开,里面摆着两个扁方的玻璃瓶子。
“我记得这个香味正是你喜欢的,你也不必和姐姐客气,快拿了去吧!”
常晞忙笑着道了谢,让半夏收下了,又陪着常昭说些闲话,此时她已经换了家常装束,头上只戴了两朵绢花并两支素银簪子,十分素净。
常昭见状就道:“今年家里打算找如意居的人来打首饰,如今你也大了,也该多打几件赤金、宝石的戴一戴了。”
常晞奇道:“我记得去年找的是盛记金楼,怎么今年又换了如意居?”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随即传来一记清脆的巴掌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压抑着的痛呼,听那声音,倒像是常昭屋里的大丫鬟红棉。
一旁服侍的大丫鬟绿芸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匆匆向常昭行礼道:“奴婢出去看看!”说着就拔脚要往外走。
“你站着!”常昭突然断喝了一声。
那种凌厉的语气,是常晞从未曾见过的。
屋里的气氛一分分的冷了下来。
外间的吵嚷声还在继续······所有人都低了头站在原地,连身形也不敢晃一下。
绿芸更是脸色灰败,吓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突然,一道大红色的身影像风一样刮了进来。
“姐!你还这么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你知道不知道,她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事!她······”常晗一进门就对着常昭大吐苦水,一边说一边瞪着常晞,眼神里满是怨恨。
“······盛记银楼换了个新掌柜,听那里的熟客说,如今他家的首饰不管是做工还是成色都大不如前,一些有名气的老师傅们不愿砸了自己的招牌,有的被其他金楼挖走,有的索性辞职不干了。而这如意居则不同······”常昭神色自若的和常晞继续聊起刚才的话题,连眼角都没扫常晗一下。
常晞暗暗叹气。
也不怪常昭会生气,红棉可是常昭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打了红棉,就等于是打了常昭的脸······
而常晗此刻正呆若木鸡站在当地,她看着眼前大方温和坐在那里,谈笑自若的姐姐,突然觉得十分陌生。
来时的满腔委屈和怒气早已不知丢到哪去了,她有些心虚、又有些害怕,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好继续站在那里。
常晞早就被她的无理取闹烦透了,又跟常昭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
“妹妹有空只管来坐坐!”常昭殷勤地送她出了门。
有必要对自己这么亲切吗?看着一旁的常晗那更加恶狠狠的目光,常晞忍不住腹诽。
此时的常晞已经忙了一整天,十分疲惫,她回屋喝了碗热腾腾的酥糖羊乳,又由半夏、白露服侍着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件月白绣浅粉色睡莲的中衣,坐在妆台前擦头发,就见峨蕊撩了帘子走进来。
她见屋里没别人,一边上前给常晞涂发油,一边悄悄打量着她的神色。
今天本不该她当值的。
常晞索性问她:“有什么事?”
峨蕊笑道:“您吩咐我给新来的两个小丫头教规矩,两个人都很用心,学得也快,我想明儿把人领上来给您瞧瞧······”
常晞道:“好啊!就明天巳初吧。”
峨蕊十分高兴地应了。
常晞何尝不知她的心思,索性让她搬了个小杌子坐在跟前,对她直言道:“你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人,又是我屋里头一个出去的,自然比别人不同。你的事我心里都有数,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还得好好看一看······总之你不用担心,我必不会亏待了你!”
峨蕊怎么也没想到,刚满十岁的小姐会如此直白的跟她说这些话,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小姐······”
她抬起头,就见自家小姐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她的手:“旁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只管好好**这几个小丫头,可别让我身边没了得力的人,不然等你以后出了嫁,我也要三天两头的派人把你拎回来,帮我管教小丫鬟!”
峨蕊呆住。
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小姐竟然如此的器重她,为她着想······
她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