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蛮那边屡次挑衅,我西疆百姓日夜被扰,今日朝上,朕已决定主动出兵。」

他转头,温柔地帮我拂去额头水珠。

「你哥哥是用兵奇才,早年南疆那一仗,如今还常常被人提及,朕思来想去,此次出征,倒还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挂帅人选。」

确实,哥哥在南疆,一向被人誉为「飞翼少将」。

只要有他和爹爹在,南疆百姓的心就是安的。

哥哥年纪尚轻,洵臻此次派他挂帅出征西蛮,想必也是给他一个立战功的机会。

可我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周才人那张脸。

「你仗着自己的家世,做尽坏事,陛下如今不过是因着林将军不能动你!林遇瑜,你早晚会得报应!」

我猛烈地咳了起来,结果一个没坐稳,居然身子一歪呛了口浴池中的水。

洵臻吓得一把将我捞起来,不停给我拍背,我顺过气后,眼里都是水雾,撒娇地向他怀中拱了拱。

他长舒一口气,无奈地摸着我的头叹气,「朕都抱着你了,你还能在浴池中呛水,看来以后只能拿条金链子,将你牢牢地拴在身边才行。」

我委屈地抬头,「你就知道欺负我。」

他看着我,目光由上及下,眸子的颜色陡然变深。

我正欲别过头去,他却挑起我的下巴,挑眉道:「是吗?那朕坏名声都担了,不得做实了欺负你这件事才不亏?」

我惊呼一声,被他掐着腰抱起,水声扑通,伺候的侍女都自觉退了出去。

可真是太过分了。

第二天一早,我根本起不来,只能躺着怒视换穿朝服的他表示不满。

他倒是愉悦得很,还不忘转头嘱咐茗儿:「今日早膳给皇后加道补汤。」

我:「……」

用过早膳,宫人禀报,说妘妃求见。

妘妃在我卧床期间协理后宫,一直做到现在。

其实我刚醒来时,她就提出过将六宫之权交还于我,只因洵臻说我身子还未大好,记忆也没恢复,太医不让过度忧思,所以让她依旧做着。

妘妃闺名苏妘,是苏丞相家中嫡女,排行老二,她性子温婉,说话也轻轻柔柔,淡然如水。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她的,甚至对她,对后宫的其他女子,内心都有一丝愧疚。

她们到底也是洵臻的妃嫔,可却夜夜都要独守空房。

这种日子,若是换了我,怕是一日都忍不了。

可若让我真将洵臻推去她们任何一人那里过夜,我却做不到。

我知他是帝王,我如此想法很是自私,可我却真的无法做到与她们平分所爱之人,我骗不了自己。

所以对于妘妃,我不急着要回六宫之权,也许心中亦是觉得,这是我对她的补偿。

我无法把爱人给她,但可以把执掌后宫的权力给她。

就像宁嫔喜欢漂亮丝裙,珍嫔爱珠钗,我都可以将我所有的这些毫无保留让给她们。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争,唯有洵臻,唯有他,我只想要他。

想要一个完全属于我的他。

妘妃向我规规矩矩行了礼,呈上了除夕夜宫宴的舞乐名册。

她做事一向稳妥,一直以来,替我分忧不少。

可今日却出了事。

妘妃正在殿内与我说着话,宫人急急来报:「娘娘,娴妃娘娘在殿外哭闹着求见,说,说有事要求娘娘做主。」

我皱了皱眉,娴妃虽为三妃中性格较为张扬任性的一个,但在我面前也从来规规矩矩。

莫不是真出了什么事?

我让宫人将她领了上来,谁知她一上来就扑通跪倒在地。

「请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据她说,昨夜她邀了几位姐妹到她宫中小聚,大家闹着要看那颗陛下赏赐的夜明珠,她就拿出来供大家观赏了。

后来她小酌了几杯,不知怎么就醉倒了,今早醒来却发现,那夜明珠不见了。

宫中出了贼,此事确实不小,但娴妃下一句却语出惊人。

「臣妾认为,是妘妃姐姐拿走了那颗夜明珠!」

妘妃愣了下,「娴妃你在说什么?」

娴妃挺起胸,「昨夜最后离开的是妘妃姐姐吧,姐姐走之前我分明记得珠子还在,我那侍女也说,最后是妘妃姐姐将装珠子的匣子交给了她,她也并未打开看,结果今早珠子就没了。」

我只觉此事听着着实荒谬,妘妃人淡如菊,与世无争,甚至从不戴繁杂华丽的头饰,又怎会去偷一个小小夜明珠?

「娴妃,不可信口胡言,你宫中的宫人可查过了?」

娴妃道:「回娘娘,我宫中都查过了,」她转头看向妘妃,咄咄逼人,「妘妃姐姐若问心无愧,敢不敢让人搜你的含云宫?

「胡闹!」我猛地拍了桌子,两人吓了一跳,我亦愣了一愣。

记忆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好像曾几何时,有过似曾相识的场景。

妘妃起身,「娘娘息怒,臣妾愿自证清白,娴妃妹妹可去我住处查看。」

我叹气,这妘妃,性子也太好了,这都可以答应。

我依旧不同意去搜含云宫,妘妃却坚持,「清者自清,臣妾也是为了自证清白,自不怕人搜。」

她默了下,又道:「此事叨扰到皇后娘娘,实在不该,但娘娘能否移驾含云宫,为臣妾做个见证?」

我看着她水润的双眼,这才意识到,她内心,大抵也是委屈的。

她替我做了那么多,我若连这都不答应,岂不太对不住她。

于是,一行人便去了含云宫。

自然是怎么都找不到那夜明珠。

这个结果本就在意料之中,却见娴妃在屋内走了一圈,指着床头一个雕花匣子道:「这匣子里呢?是不是还未查过?」

妘妃脸瞬间变得煞白,「那不能……」

可已晚了,匣子本就没上锁,娴妃咔嗒打开了匣子,妘妃突然冲上去,抢过匣子,争抢过程中,匣子不知怎的脱了手,竟冲着我砸了过来。

我好歹是将军女儿,三脚猫的功夫还是有的。

侍女冲上来的同时,我已一把接住匣子,匣子里叮咣几声,我不禁向里一看。

夜明珠是没有的,却有一块玉佩和用红线系在一起的两束发。

我呆呆地看着这匣子里的东西,突然一阵窒息感袭来,猛烈地咳嗽起来。

娴妃和妘妃双双跪地,「请娘娘恕罪!」

半晌,我平复了呼吸,将匣子合上交给妘妃,娴妃跪着向前几步,颤声道:「娘娘,臣妾方才失手,并非故意,娘娘,」她吓得就要哭出来,「求娘娘不要告诉陛下。」

我转头看向妘妃,她低垂着睫毛,并未言语,只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匣子,身子微微颤抖。

「你的夜明珠不在这里,今日之事,本宫不会告诉陛下,但你也切莫再胡闹了。」

娴妃连连磕头,「娘娘教训的是,娘娘教训的是。」

离开含云宫,我恍惚地走着,直到眉儿提醒,我才知自己又走到了冷宫。

我木木地坐在周才人坐过的那个秋千上,脑海中全是刚才妘妃匣子里的东西。

结发。

玉佩。

我看着天空,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眉儿上前,「娘娘,您说什么?」

我摇摇头,当初第一次读这首诗句时,我还在南疆。

我那时不爱看什么女诫女训,男子看的那些更是不喜,只爱读诗看话本。

哥哥那时总说我不学无术,我则笑嘻嘻地凑过去,「哥哥,你有没有和女子结过发?」

身边的云熙动作明显一滞。

哥哥只给了我额头一个暴栗,「傻不傻你?结发是随便结的吗?那是只能和自己妻子做的事。」

我捂着头哀号,「难道不是喜欢的人就可以吗?」

哥哥一脸无语,「让你平日多读些正经书,结发是要在成亲之时才能做的事,且只可以与正妻做的。」

「那没成亲之前,若是男女心悦彼此,又不能结发,那该如何……」

这次轮到云熙捂着嘴笑,「小姐,我听说京城那边的风俗,男女若互相有意,女子会赠男子香囊,男子会赠女子玉佩的。」

我听了,喃喃道:「京城啊,京城果然比南疆有趣得多。」

那时的我,觉得京城什么都好,所以父亲赴京那次,我才一定要跟着去。

谁承想,来到京城,一眼便是终身,再没回过南疆。

记忆中,我没有给洵臻送过香囊,因为他从未给过我机会。

我知他有一块玉佩,是专门请人打造的,祥云纹路上刻着一个臻字,刻艺巧夺天工,听闻王公贵族聚在一起,总有人想讨他那块玉佩观摩一二。

三皇子喜欢精美之物且颇有造诣,京城人人皆知。

常有匠人将自己绘制的图样子送到三皇子府,而洵臻也会给出自己的意见,邀匠人入府切磋一二。

我那时想尽办法接近他,便专门让云熙打探来那玉佩的图样子,甚至想做个同样精妙绝伦的玉佩来迎合他的喜好,借此可与他多说几句话。

可惜后来我做了个图样子送到王府,如同以往我送去的东西一样,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我自然更不奢望能得到他的这枚玉佩了。

可我看过无数遍图样子,闭上眼都能完完全全描摹出整个花纹的玉佩,方才,与那两束结发一起,安安静静地,躺在妘妃的匣子里。

7.福儿

坐了不知多久,一阵微风刮过,我打了个喷嚏。

茗儿上前,「娘娘,咱们回去吧,坐久了该冷了。」

她看我没动,又笑着道:「娘娘若是喜欢这秋千,和陛下说一下,陛下一定乐意在兴德宫院子里给娘娘做一个秋千架的,娘娘就不用走如此远来这边了。」

我起了身,「走吧。」

走到兴德宫门口,一个打扫的小宫女端着个空盆,本欲给我行礼,却不知为何突然跌倒在地,空盆骨碌碌地滚到了我脚边。

茗儿立马上前,厉声道:「福儿你怎么做事的?惊扰到娘娘,还不过来收拾完去后面领板子。」

我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算了,无妨的。」说罢,余光一扫,却看到地上除了盆,还有一根花绳。

我俯身拾起那花绳,问福儿:「这也是你的?」

这花绳,应是方才跌倒时从她袖中掉落的。

福儿怯怯抬头,「回娘娘,是奴婢不慎掉落的。」

「板子就算了,这花绳做得精巧,不如就送给本宫吧。」

福儿面露惊喜,「奴婢谢娘娘大恩!娘娘若喜欢,奴婢给娘娘再做几根!」

我笑笑,「那好。」

傍晚,宫人来报,说洵臻今晚不回兴德宫用膳。

我本来晚膳用的就少,平日里若是洵臻在,他都会盯着我将补汤喝光,而今日我确实没甚胃口,便干脆草草用了几口便收了。

半倚在躺椅上,我把玩着手上的花绳发呆,渐渐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身子一空,整个人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懒虫。」我听到他低低地笑,又对宫人道,「将补汤热一下端上来。」

我迷迷糊糊摇头,「不要,我今天不想喝。」

「不行。」他吻了吻我额头,「御医说,你身子弱,这补汤须得天天喝,日积月累才有效。」

我揉了揉眼,睁开眼看他,他摸摸我的头,接过茗儿手中的补汤,拿勺子试了一口。

我别过头去,「又没有什么用,喝了也不会想起来什么。」

他舀动勺子的动作顿了顿,抬头道:「这汤补的是你的身子,记忆这事,朕也有派人去寻名医来为你看,这事急不得,况且,」他顿了顿,「就算没了记忆,你也不必害怕,朕会一直陪着你。」

他舀了勺汤,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眼前的汤,突然胸口就涌上一口气。

「可我今日就是不想喝!」

勺子还在我嘴边,他皱了皱眉,沉声道:「小鱼,别闹。」

「我不想喝!」我一下子抬起手,只想推开那碍眼的勺子,结果动作一大,再加用力不稳,竟一下将他另一只手中的碗都挥了出去。

一声脆响,屋里瞬间跪倒一片。

空气凝滞了一般,再无丝毫声响。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圈不自觉就泛了红。

他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片,脸上看不出喜怒。

半晌,我听到他的声音,「再端两碗上来。」

「我说了我不喝!」

茗儿小心翼翼将两碗汤放在躺椅旁的桌子上,其他宫人则赶忙上前,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

洵臻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随着轻轻的闭门声,屋内只剩下我二人。

他转头看向我,「坐过来些。」

我没有动。

他叹了口气,端起一碗汤,向我这边坐了坐。

「我不想喝。」我重复道。

「知道。」他仰头,将碗里补汤喝了个干净。

我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补汤,」他轻声开口,「是朕专门让御医和御厨为你做的,你身子弱,朕总担心,日后若有了孩子,你这瘦弱的身板会撑不住。」

他伸手摸上我的发,「御医之前说,你的身子最好要吃半年多药养养才好,可是药三分毒,再说朕也舍不得你天天吃苦药,才让他们做出这个汤,虽见效比药慢些,但对身子更好。」

「朕知道,这汤虽不像药汁那样难以下咽,但每日都吃,也定然会腻,以后朕都陪着你喝,好不好?」

我眼角一酸,泪便连珠串似的往下掉。

他将我揽到怀中,我哭得极凶,他衣衫被我眼泪浸湿了一片一片。

他却丝毫不在意,只耐心地给我轻轻拍背。

「我怕……」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是很怕.....」

「朕知道,」他紧紧抱着我,「但是小鱼,有朕在,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必怕,朕永远永远,都会护你周全,你知道吗?」

我在他怀中点点头,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不知哭了多久,我终于缓了过来,他用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好了,我的小鱼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喝汤吧,好不好?」

他摸了摸碗,无奈笑道:「再不喝就真凉了。」

我看了看那汤碗,嗡着声嗯了下。

「乖。」他端起汤,正欲喂我,我伸手接过来,咬咬唇,「我自己来。」

他眉眼一弯,「好。」

我正一口一口喝着汤,却看他拿起了那个花绳。「怎么?今日想玩花绳?」

我愣了下,「就,想起来了,随便玩玩。」

他接过我的空碗,「你若还有精神,朕陪你玩一会儿。」

我瞪大眼睛看向他,他在开什么玩笑,他九五之尊,陪我玩翻花绳?

「那么惊讶做甚?」他将绳子夹在两手之间,翻了两下。

「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一个男子,怎么会这个?」

「你不是很爱玩吗?」他笑笑,「以前也陪你玩,玩着玩着,自然就会了。」

「我……」我张了张口,破涕为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掐了掐我的脸颊,「你想玩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那,」我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我,我以前,有没有对你发过脾气?」

他怔了一下,似是认真想了想,「实话实说,你真的很少对我发脾气,总是包容我……」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敲了敲我脑门,「没想到如今失忆了,发起脾气来居然如此凶。」

我愣了愣。

「那,没失忆的我,我……」

没失忆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不过,」他的眸中都是温柔,「发脾气也是我的小鱼,我的小鱼,怎么样我都喜欢。」

我未说出的话梗在喉间,只觉得眼角又潮了,低下头,「可我,方才那般无理取闹,你不生气?」

他摇摇头,将我拥入怀中,「小鱼,朕是你的夫君,你想发脾气,不管理由如何,我不受着谁受?再说了,」他捏捏我的鼻尖,「若连自家夫人都哄不好,那朕还管什么天下?」

我破涕为笑,「你怎的这般油嘴滑舌,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不是。」他的笑如暖阳一般,「是遇到你,才变成这样的。」

第二日,我听茗儿说,妘妃和娴妃,被洵臻禁足了。

「妘妃娘娘禁足一月,娴妃娘娘禁足两月……」

我愣了愣。

可昨天白天那事,我并未与洵臻说。

「陛下是何时……」

茗儿道:「娘娘,昨晚陛下回兴德宫之前,先去了含云宫,从含云宫出来后便禁了妘妃和娴妃的足。」

「可马上就是除夕宫宴了,这时禁足岂不是参加不了宫宴?再说了,整个宫宴都是妘妃在操持,她被禁足的话……」

「娘娘,陛下昨晚,已将宫宴事宜都交给丽妃娘娘了。」

我怔了怔。

此时,宫人来报:「娘娘,福儿在外求见,说给娘娘做了几根……花绳。」

我看了看桌上那花绳,「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福儿随着宫人上前,跪下行礼。

我转头对茗儿和眉儿道:「你们陪我一上午了,下去休息会儿吧,留福儿陪我玩会儿花绳。」

两人低头回是,便关门退下了。

我起身,手中拿着那花绳,缓缓走到福儿面前。

「起来吧。」

我看着这个长相憨厚的小姑娘,她的手中还攥着三根花绳。

「娘娘……」

「说吧,」我道,「你是谁?和云熙,是什么关系?」

她身子一滞。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女子爱的东西,刺绣,作画,抚琴,我喜欢的极少。

翻花绳,虽然洵臻说我后来很爱玩,可对于十七岁的我,也不过就是个无聊时的消遣。

没那么喜欢,但也不讨厌。

但云熙不同,她善女红,手又巧,最喜欢玩花绳。

她甚至专门编了五色彩绳,中间还穿上了细细的金线。

为此我还曾笑她真将花绳玩出了五彩花。

我看了看此刻手中的花绳,这样的花绳,我不信除了云熙,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出来。

「娘娘。」福儿扑通跪倒在地,「奴婢,奴婢是娘娘的人啊。」

我愣了下,「什么?」

「娘娘虽不记得奴婢,可云熙姐姐救过奴婢的命,奴婢对娘娘的衷心日月可鉴。」她抬起头,「奴婢,是娘娘两年前安插在兴德宫的人。」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我……安插你在兴德宫?做……什么?」

福儿点点头,「奴婢也是南疆人,两年前被云熙姐姐救下,后被安排在兴德宫外院做粗使婢女,平日里便帮娘娘打探些兴德宫的事。」

她看我露出错愕的神情,继续道:「兴德宫不比别处,伺候之人皆陛下心腹,云熙姐姐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把奴婢安插进外院,奴婢平日进不了内院,连陛下面都见不到,陛下去哪里,做什么,在哪里过夜,都从未知晓过。虽打探到的实在有限,但云熙姐姐说,陛下和他身边的人本就心思缜密,只让奴婢安心待着,探不到陛下之事没关系,只是若看到有别的妃嫔来寻陛下,就告诉娘娘。」

「告诉我?」我不明白,「告诉我,然后呢?做什么?」

福儿茫然抬头,「奴婢也不知,只是照云熙姐姐的吩咐做……」

「娘娘,」福儿见我不语,继续道,「奴婢这次前来,是云熙姐姐传了口信给奴婢,说如今娘娘身边都是陛下的人,她又不在宫中,于是让奴婢想办法与娘娘相见,替她陪在娘娘身边。」

「传了口信?」我心里陡然升起怀疑,「她人都不在宫中,如何传口信给你?」

「娘娘,」福儿张了张口,「云熙姐姐是通过宫中咱们在别处安插的人带口信给奴婢的,栖梧宫的人如今都被陛下遣散,好在奴婢和其他宫的几人处在暗处,平日里不起眼,行事谨慎,故并未被发现……」

「其他娘娘宫里,也有我们的人?」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的话,「那你……可知她们是谁?」

福儿摇头,「奴婢并不知晓……」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小纸,「娘娘,这是云熙姐姐托奴婢带给娘娘的。」

我接过,信上只有四个字。

「福儿可信。」

是云熙的字没错。

福儿退下后,我烧了那纸,看着灯烛蹿起的火苗,只是发呆。

二十岁的林遇瑜,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四处布人,又要做什么呢?

为什么我越来越看不透自己了。

我拿起那花绳,端详许久,终是将其放入了匣子中。

晚上,我不知为何,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推开了一扇门。

那扇门里,有一个女人,在声嘶力竭地不停哭喊:「为什么?!为什么?!」

我缓缓走近,却吓得连连后退。

这个女人,是我。

她跪倒在地,似乎并不能看到我。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心口突然痛得像被刀子狠狠地扎了一遍又一遍,我看着梦中的那个我捂着胸口,看着前面那个明黄色模模糊糊的背影,「我只是想给自己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为什么你连这一点点可怜的幻想都要剥夺……」

我猛地睁眼,一下子坐起身,止不住地颤抖。

「小鱼?」洵臻立马坐起,揽住我双肩,「怎么了?」

他手一顿,神色立马紧张,「怎么全身都在抖?这汗……朕去叫御医来。」

「不……」我拉住他,嘴唇颤动,「没,没事,我就是……做了个噩梦,噩梦……」

是的,这不过就是个噩梦。

可为什么我觉得这么疼呢?

「洵臻。」我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一下子扑到他怀中,「我好疼,我好疼啊……」

「哪里疼?」他着急道,「小鱼,你告诉朕,哪里疼?朕这就唤御医。」

哪里疼?

心也疼,头也疼,身上也疼。

而比起疼,更可怕的,是绝望。

太绝望了。

梦里那个「我」的绝望,似是将我吞噬进那无边暗夜,即便醒了,那绝望感,依然久久不能散去。

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袖,语无伦次,「不,不,不要,你别走,你陪陪我,陪陪我,我害怕,我好害怕……」

「好。」他紧紧拥着我,「小鱼不怕,我在,我在的。」

后来他还是唤了御医来,给我熬了安神的汤药。

折腾半宿,我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才发现他未去上朝,只是一直抱着我,似是一夜未眠。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眸子和被我压得僵硬的肩膀,心疼不已。

「你为何不睡啊?」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哑声道:「我怕你万一又做噩梦,我睡着了没察觉,醒着放心些。」

我抽了抽鼻子,将头埋在他怀里,嗡声道:「傻瓜。」

过了几日,便是除夕了。

洵臻白日里有前朝年宴,晚上则是宫中家宴。

傍晚,我行至殿前时,已有一位宫装女子站在台阶上,似是在等人。

是安盈公主。

她是洵臻一母同胞的妹妹,记忆中,一向与我不合。

只因她以前自诩京中贵女骑射第一,谁知我来京后,轻轻松松就在一次骑射比赛中赢了她。

安盈面子上挂不住,非说我在比赛中使了小手段。

我自然不能受她这空口无凭的诬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吵了起来。

最后是我胜了。

她走的时候脸色红白交加,自那以后,只要是见了我,必要无端寻些事来闹上一闹。

我虽嫁了洵臻,但料想就安盈那脾气,加上我二人的旧仇怨,怕我这三年,与她相处得也不会很愉快。

果然,见到我,她脸色马上就变了。

可我却不想这大除夕的,还在殿前与她争吵,便想着先进去殿内。

谁知她却不愿放过我。

「林遇瑜。」她冷冷地叫住我。

我无奈回头,「如今本宫是公主皇嫂,公主这么叫本宫,是不是不大合适?」

她愣了下,走上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盯着我的脸,「你真的失忆了?」

我皱了皱眉,不满她这种怀疑的语气,毕竟失忆这种事,我可有什么装的必要?

「居然是真的。」她愣了半晌,我以为她还要故意找事,谁知她却轻轻叹了下,「也好。」

「陛下驾到!」

我回头,台阶下,洵臻正与国师许羽一道走来。

身后跟着的,是一个气质清逸的男子。

这人我并不认识,也不知是哪位皇族贵子。

国师许羽倒是醒来后见过几面,都是在为我做法寻记忆。

听说洵臻很信任他,这种家宴也让他一道参加,我却总觉得他像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不为别的,单我失忆这事,他笃定缘由是因着我的一缕魂魄不愿回来,实在离谱。

因着是家宴,洵臻穿的是常服,夕阳之下,少了些威仪,倒是多了些温润之感。

他抬头看见我,微微一笑。

「林遇瑜。」安盈走近两步,和我一起看向下方那三人,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一次,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

我不解地转头看她,她却已换上一副盈盈笑脸,几步下了台阶,「皇兄可是来了。」

我也下了台阶,余光扫到洵臻后面的那名男子时,刚好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立马面无表情地将头别了过去。

洵臻走上来,拉起我的手,嘴角含笑,「怎么等在这里?不冷吗?」

我摇摇头,轻轻抽手,小声道:「今日这么多人呢,别坏了礼数。」

他却不肯放,只笑着道:「小鱼你想多了,朕与自己皇后恩爱,可有谁敢编排一二?」

说罢,就拉着我的手入了殿。

落座后,洵臻与众人寒暄,我才知,这名男子,原来是安盈的夫君,当朝驸马郑真。

看他对安盈温柔照顾的模样,又是斟酒又是夹菜,我可算明白了。

怪不得这人连与我对视,都立马移开视线,原来竟是安盈的驸马。

妇唱夫随,我与他妻子不合,他讨厌我,倒也可以理解。

妘妃和娴妃还在禁足,其他妃嫔一向安静得很,所以安盈那处的动静就格外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