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额:“我果然给老师留下了这种印象。”
面对一张嗔怒的脸,面对这样一句话,孟晓很难坦荡如她。
天边的夕阳蜂蜜布丁般,甜得人心都快化了。
他们却如同两个铁石心肠的人,无心美景。
杨易收回视线,假装没听见,面朝西沉落日,继续往公交站台走。
大四了,要是对明示成这样的勾引装不知情,不接受不拒绝,确实太茶了。
庄娴书提点的是。
孟晓穿了件随手抓的黑色休闲服,内里T恤松松垮垮,领口低垂,白球鞋锃新得像没下过地。
此刻一手闲闲抄在宽松牛仔裤口袋,一手规矩垂在身侧,余晖勾勒身形轮廓,像极了走错片场的男孩。
不知是特意调节的,还是衣着装衬的,**西装的孟晓更平易近人。
杨易到站台,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才敢问:“您和我一起坐公交吗?”
他看向她:“可以吗?”
“那有公交卡吗?”
“手机不是可以支付吗?”他掏出手机,冲她摇了摇。
对。
也对。
杨易很享受这一刻。她必须承认,和孟晓在一块儿又紧张又舒服。这是她没体验过的陡峭的**。
唯一的缺点是,如果他不在,这段路换她一个人走,可以多背好几道大题,顺便还能把肖八那两套选择题错题再过一遍。
一寸光阴一寸金,陪男人这件事其实也挺费“钱”的。
太白大道的公交站台有车辆时间提示。
此刻站牌LED电子屏上显示,302路即将在11分钟后抵达。
入冬的风很冷,而这对男女毫无察觉。
他们坐在公交长凳,目光错落在静止的建筑物上,晒着夕阳,良久未语。
杨易很能熬,满肚子问号也不发问。
孟晓偏头看了她两遍,没有收到任何回应,先忍不住,出声关心她:“冷吗?”
“不冷。”杨易没有强撑,她确实不冷。甚至有些反常的燥热。
他松了口气,将休闲服拉链拉上:“那就好。如果你说冷,我不知道要不要脱下来给你。”像是知道她无法获取这句话的笑点,画蛇添足补了一句,“我冷。”
杨易看着他的动作,没有接话。
很好。冷了。
孟晓必须承认,八风不动的杨易很特别。特别到他数度束手无策。
他问她:“对我,没有问题吗?”
“有。”
“那问问?”
她从一肚子问题里随机抽了一个:“你等会还坐公交回来吗?”
空气里刮来一阵冷风,扬起尘土和落叶。
“......”孟晓无奈,单手醒了把脸,叹气后选择先回答她这个傻问题:“打车,或者叫人来接。”
杨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眼底浮笑,继续问:“还有吗?”
当然有!但她不问。
面对这样的孟晓,她心头狐疑越发加重,眼里逐渐释出防备。
“那我说?”
“你说。”
“昨晚有吓到吗?”
杨易思忖:“说实话吗?”
他牵起唇角:“这还分虚实?”
“虚的是没有吓到。”
“那就是吓到了......”他了然,苦笑着问她,“很吓人吗?”
很多人都被吓到过。
康复时期换过的几十个护工,有没经验的,真去医生那问他是不是有du瘾。池念第一次看到他痛,以为他要死了,哭了整整两天,哭到他都不痛了,哭到他哄她哄到嘴皮子开始痛。阿姨也是,总怕他会死。一到下雨,她就发愁。
这么多年下来,他以为自己很擅长忍耐,也很擅长装不疼,但昨晚破功了。他最不愿示人的一面被看尽了。
“你掐我手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不是,那段只是疼,并不吓人。吓人的是他那一眼轻蔑。
轻飘飘一记目光,险些将她稀薄的自尊击穿。
“我痛的时候是不是很无赖?”
她说,你像个疯子。
孟晓失笑:“疯子倒是不至于吧。”
杨易试图告假状:“和平时的你比起来,像疯子。”
他问平时的我是什么样子?杨易说人很好。他又笑了。
孟晓嘶了一声:“我只是痛,不是失忆断片,说的话做的事我都记得。”
杨易问,“那您说了什么?”
他反问,“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
“一些不太君子的话。”
他目光箭矢一样:“那你怎么没跑?”
她抬眸看向他:“唔......我也是为了钱。您说按时间算我。”
一半玩笑,一半计较。
这个回答真是意外。
孟晓:“李老师临危不乱,很理智,是......”
她打断:“是成大事的人,是吗?”
“有人这样夸过你吗?”
“有几个。”但实际上,她一事没成。她空有镇定,缺乏运气。缺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大任”。目前目之所及,全是屁事。
经过一番权衡,她还是问了:“今天您忽然想坐公交吗?”
怎么没有开车?有钱人的心血来潮?还是腿疼开不了车?
如果是这样,那就别送了。没有哪家雇主会坐公交送家教老师回去的。
“李老师好像不喜欢我那车。”金助理跟他提了一句,李老师每次都让停远一点。
杨易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来回,偶尔金助理会送一程。头两回,金助理为了让她少走两步路,会交待司机停在正门口。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人流也最多。
杨易还没享到金钱的福,并不想受流言的罪。是以,她会特意提醒,别停学校正门口。
“不敢。”她还没那资格挑剔车。
“之前多有唐突,今天想专程道个歉。”他措辞礼貌到不行,但真的听不出歉意。
“没事。”杨易想了想又说,“您知道就好。”
孟晓忍俊不禁,笑完又正色,直白道:“很久没有追求女生了,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像是为了配合这种局促,手还在膝上敲了两记。
杨易骤然蹦高,猛地脱口而出:“您也是这样追求白昕心的吗?”
这简直是十面埋伏,谁能逃生?
“白......昕心?”他愣了一下,随之恍然,伸出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一时没反应过来。”
302遥遥驶来,杨易心头复杂,率先起身迎向了公交。
他对这个名字竟然没有感情。真够薄情的。
杨易径自刷了卡,找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孟晓人高,对公共交通不熟,上公交车险些撞到门楣,躬了个身才上来的。
他刷手机动作很快,自然走向她,落座在右手边:“怎么忽然问起她?”
杨易将长发撇至颊侧,学了下白昕心最常做的动作——撩头发。
她利用剪影相似,刻意掐尖了语调,模拟羞怯:“我和她像吗?”
她不喜欢长发披散,这样非常不利于做事,向来更偏爱利落的简髻。但去池家后,她很少将头发扎起来。
他认真打量她,答得模棱两可:“有几分。”
“学校里有流言。”
“什么?”
杨易抿了抿唇,将句式在脑海里删减了一下:“说白昕心和你好过。”
他拽过丝笑,压低了嗓音:“这就是你拒绝我的原因?”
这是我走向你的原因。
杨易大脑晃过阵空白。
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沼地,她不知道该不该试探深浅地探一脚:“我......拒绝你了?”
孟晓视线锁住她的同时,牵上了她搭在帆布包上的手:“没有吗?”
杨易垂眸咬唇,摆脱掉那只温热,把手抄进胸前:“这样啊。”
这就是他的追求?伸出手即可?
孟晓似乎知道她会这样,对此有预判。
看到她眉眼中的挣扎,他收回了手,低说了声抱歉,又问:“说说看,学校还有我什么事?”
“还有......你很爱她。”对不起,她小人了。
孟晓乐了,脸埋进掌心低头笑了好一会。他笑意的震频连着并排的座椅,传给了她。
杨易心下有了数,转头看向窗外。他这双眼睛,不笑犹带三分情,小女生确实很容易误会。
“原来是这样。”孟晓被这段逗得边笑边摇头,“要我解释吗?”
“不用了。”看他的反应,也知道多可笑。
他蹙起眉头,开始猜:“然后你同学说我甩了白......?昕心?”
谁甩谁倒是没说。“唔......说有一笔不菲的分手费。”
孟晓显然被走向震惊,停顿许久,“多少?”
“50万。”
“50万......”他喃喃这个数字,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杨易偏头:“什么不可能?”
他弯起程式的笑:“我不是慈善家。”
杨易能听出来他语气忽然冷淡,遂不再说话。
他们掉进漫长的沉默。
杨易睡眠不足,公交车摇摇晃晃,带她陷入昏沉。这两天都没有好好睡觉,精神掉线只在一念之间。
她头先是竖着点,险些撞到前座的靠背。很快有一只手扶住她,带她找到块辽阔的港湾。
她警惕性高,有醒来过两回,但孟晓的肩膀极舒服,味道也很好闻。杨易还是纵容了自己。
迷迷糊糊的梦里,她看到五十万现金纷扬在天空,碎成了“不可能”。
但很奇怪,她没有失落。
她微笑地望向金钱雨,一动没动,淡定得像个有钱人。
最后一站到站前,孟晓手抚上她滑落的碎发,揉了揉,轻声说:“到了。”
杨易有军人般的素质。她即可坐起身,手紧紧抓上帆布包,随时准备下车。
睡意甚至都没能让她的眼睛完全睁开,肿得多翻了几层眼皮。
孟晓扶稳她:“慢点,来得及。”
她眯起眼,看清前头还有几百米路,才慢吞吞揉起眼睛,整理凌乱的头发。
下公交台阶时,孟晓牵上她的手,自然如情侣。
以为只是稳住她,搭把手,但站到平地,他也没主动松开。
他握的很虚,没有昨晚用力,此刻没松脱完全是因为摩擦力。
如果想,肘关节稍微一动,他们就会分开。
但杨易没有挣脱。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隐隐相通的心意拽着她。
她感受陌生的搏动与温热,翻尽脑海中的经验与书籍,怎么也无法即刻消化成人辞典里的这一信息。
公交站台,学生面孔骤然多了起来,鲜活灵动地川行左右。
孟晓这身行头自然融入其中,不像大学生,也有副研究生的样子。很帅,很清爽,招来好几个侧目。
走到斑马线等红灯的时候,他们看向了彼此。
杨易眨眨眼,将交握的手举至视线汇合处:“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