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国二十六年，徐州少帅府。
风尘仆仆的佟颜从战乱的上海滩回来，看到家中搭了戏台。
身穿军阀制服的钟翎枫正痴迷地听着台上人吟唱戏曲。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台上人眼波流动，台下人满目深情。
佟颜愣愣看着，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
台下的男人，是徐州军功显赫的少帅，亦是她成婚五年的丈夫。
台上穿着戏服的花旦，是她同出一门的师妹——韩瑶。
“师……姐。”
正舞动水袖的韩瑶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佟颜，神色诧异了几分。
似是没想到她还能活着回来。
钟翎枫也惊讶起身，迈开军靴大步朝佟颜走去。
“颜儿，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欣喜和激动。
好似有多期盼她能平安归来一般。
若不是佟颜亲眼见到他刚才有多痴迷听戏，定会陷进他此刻的情真意切中。
“大抵，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她平静开口。
半年前，上海滩失守。
敌军攻入城中，所到之处断壁残垣，尸山血海，触目惊心。
曾经繁华热闹的上海滩，在战火中变得满目疮痍。
在这炮火连天的危机时刻。
身为军阀少帅的钟翎枫带兵撤退，却忘了带走身为家眷的她。
投身护国，无力护家。
这是钟翎枫心中的痛，但佟颜却无半分怨言。
待战火平息，她特意买最早的火车票来徐州与钟翎枫汇合。
没想到在信中口口声声说思念自己成疾的丈夫，竟这般安逸地在家听戏。
钟翎枫眸底闪过一抹心虚，连忙握住佟颜的手。
“我已做好明日去车站接你的准备，倒是你提前回来都不打声招呼，万一出事怎么办？”
他拉着佟颜往东边的厢房走去，未再理会还在戏台上杵着的韩瑶。
厢房二楼卧室。
钟翎枫走到书桌旁，打开留声机。
室内倏地响起轻缓、悠扬的乐声。
他再次抱住佟颜，宛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颜儿，这半年你受苦了。”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钟翎枫的目光紧紧落在她脸上，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佟颜仰头看着他，脑海中却倏地浮现起刚刚站在戏台舞动水袖的韩瑶。
“你是真的想我……”还是乐不思蜀？
钟翎枫嗓音低沉，话语缠绵如往常那般带着浓浓的思念。
“当然是真的。”
“颜儿，你不在的这半年，我茶饭不思，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俯身低头，温柔的呼吸即将贴上佟颜的唇。
佟颜抬手抵挡，直直看向他的双眸。
“那韩瑶呢？”
钟翎枫眸光一僵，顿了一瞬才化为柔情。
“你是知道的，她站在台上唱戏的样子和你如出一辙，我只把她当成你的替身。”
佟颜闻言，心中微颤。
但也只有一瞬的轻微触动，而后回归平静。
韩瑶刚刚穿的那件戏服，是钟翎枫曾送给她的礼物。
犹记得那次自己穿上新衣，男人眼底的惊艳和欢喜——
“颜儿，这套戏服为你量身定做，世间只此一件，你在我心中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钟翎枫说过的话还在佟颜耳畔回荡。
可是这才短短几载，他就找了替代品。
连那件世间仅此一件的戏服都穿在别的女人身上。
他那独一份的温情，是不是也分给了旁人？
“既然我回来了，你可还需要她替你解相思？”
佟颜抬眼，忍着酸涩看向钟翎枫。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倦。
钟翎枫心头一软，将她抱得紧紧的：“我只要你。”
他话音刚落，外面响起敲门声。
“师姐，少帅。”韩瑶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那套秀丽戏服。
见到来人，佟颜察觉到抱着自己的男人力道松了几分。
她将钟翎枫推开，转身看向韩瑶。
韩瑶低垂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带着几分湿漉，像是刚哭过。
“师姐，瑶儿是来告别的。”
“既然您已回来，那瑶儿也没有继续留在少帅府的理由，明日便回老家平昌。”
她话音刚落，钟翎枫神色骤变。
“胡闹！”
“平昌现在战火纷飞，你一个弱女子现在回去，是想送死吗！”
室内静默一瞬。
钟翎枫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忙看向佟颜。
“颜儿，她是你的师妹，我只是替你担心她。”
他紧抿着薄唇，再次转眸看向韩瑶，神色间唯有不容置疑的严肃。
“等平昌的战事结束，我再命人送你回家。”
韩瑶抬起手帕擦了擦泛红的眼尾：“那……瑶儿听少帅的。”
一旁的佟颜看着这一幕，攥紧了袖中的手。
他真的只是把韩瑶当做自己的替代品吗？
怕是不见得。
佟颜一直沉默未语，韩瑶对着她屈膝行了个礼。
“瑶儿就不打扰少帅和师姐叙旧了。”
说完，她深深看了佟颜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就在她跨过门槛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慢着。”
佟颜走上前，视线落在韩瑶华丽戏服之上。
“既然唱完了曲，这身戏服也该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