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到这里,病重垂危的江砚居然坐了起来,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变得狰狞,抓住我的衣襟:「五年前,我再次遇到了小蝶,她不幸沦落风尘,我将她赎出来,只想给她一个小小侍妾名分,让她有一方之地安身,可你怎么说的?」

我眼泪滑落:「我说,孟小蝶生性狡猾贪婪,她看上的不是你,是你的官职和银子。」

江砚咬牙切齿:「当年你哥哥宠你,逼迫小蝶离开京城,我再一次失去了她。三个月前,我收到她寄来的信,她说她孤身一人过得凄苦,无钱看病,临终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我一面。她走了,把我的命也带走了。」

听见这话,我的心如同被活生生剜走了一块,我质问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哥扶持你升官显达,为了你能赴京任职到处奔走,陪人喝酒喝到吐血,我为你操持家业,生儿育女,累得头发都白了一半,我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江砚嗤笑:「这都是你们兄妹一厢情愿的,我让你们这么做了吗?」

我的脸滚烫,仿佛被扇了一耳光般疼,怔怔地问他:「你对我一点真心都没有吗?」

江砚漠然地望着我:「与你成婚后,我度日如年,每一晚同房后,我都觉得自己脏,要洗两遍澡才能睡着。为了应付你哥,我不得不装***你疼你。我喜爱山川自由,却被迫穿起官服。京城的人笑话我命好,一个贫家子攀上了根好裙带,一路飞黄腾达。我每日都活在你和你哥的恩德赏赐之下,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困在笼中的鸟,没人听见我的哀鸣痛苦,只有小蝶懂,可你们所有人都容不下她。」

我的心沉入了深渊般:「那是我们对不住你了。」

江砚轰然倒下,死前,他眸中含着希冀:「若人真有来生,我不想再被婚姻、前程的枷锁束缚,只想和小蝶能自由地相爱,白头到老。」

江砚出殡时,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在我六岁的时候,父亲被权阉陷害谋反,先帝听信奸言,将魏国公府夺爵毁券。家中成年男子遭腰斩,未成年被流放三千里,女眷被杀被卖。

大哥趁乱逃亡,而年仅六岁的我被充入了教坊司,鸨母让人教我弹唱诗词,等我十四岁时正式挂牌子接客,我会终生为妓。

我的乳母春娘卖了祖宅,凑了一大笔银子将我赎出,从此后,我们便以母女相称。

为了活下去,春娘嫁给了福兴戏班的班主曹荣。

养父看上去严厉凶狠,却是个顶好的人,非常爱护春娘和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继兄江砚,不,他那时候叫曹砚。

我愣住,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美的哥哥,简直像从画中走出的仙童似的。

我问阿爹,哥哥是不是也会唱戏?

阿爹摇头笑:「你哥模样好,倒是个唱青衣的料子,只可惜成年后倒了嗓,原想让他转武生,偏他又生了副少爷的身子,吃不得苦,我这一身的本事后继无人喽。」

春娘听见后,笑着插了句嘴:「我瞧砚哥儿识字很快,莫不如咱们送他去读书。咱们这行供贵人取笑赏玩,再红的角儿,也终究是下九流,不如让他考科举,将来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咱们曹家的造化。」

阿爹将春娘这番话记在了心里。

这个世道人分三六九等,士农工商等级分明,阿爹身份低微,后代是没资格参加科举的。

他凑了一笔钱,又买了二十亩良田,悉数送给同村江秀才。

他让哥哥认了江秀才当爹,把户籍挪进了江家。

从此后,曹砚变成了江砚,哥哥入书塾读书,寒暑不断。

而我则继承了阿爹的衣钵,吃上了戏饭,既能唱生,也能唱青衣。

我和阿爹天南海北地搭台子唱戏,挣钱养家,供江砚读书。江砚也很争气,顺利考取了秀才。

我和江砚是青梅竹马,他将来会娶我,这几乎是不争的一个事实。

他对我关爱备至,但这份爱止于他将孟小蝶带回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