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诚隔日再来的时候,锦初在里屋制药。他唤了几声不见回应,疑心她还在同自己置气。
举步踌躇间,单氏差丫鬟来请他过去吃饭,他便提脚先往正院这边来。
掀帘进屋不见单氏,只见一个满头珠翠的锦衣少女坐在桌边,见到自己起身笑盈盈道,“表哥好!”
沈诚官场里混惯了的,礼仪风度俱全,从容不迫地走来,潇洒见礼道,“甄儿表妹好,何时到得三川?”
“十日前到的,先时住在城外的道观中。”薛甄含羞带怯,柔声道,“姨母说她有事,请表哥先吃,不必拘着。”
沈诚点了点头,猜到大约是世子回来,忙招呼她一同坐下,又问,“姨父姨母一向可好?”
薛甄大大方方笑道,“父亲公务越来越忙,母亲还是老样子,就是时常记挂着表哥!”
“姨母有心了。”沈诚朗声笑道,“河东历来是大晋重镇,姨父身为一郡之长,岂有不忙的道理。”
“听说,表哥近日里要高升了。”薛甄笑盈盈得替沈诚斟了一杯酒,道,“甄儿这厢先恭喜表哥了。”
沈诚惊喜得接过,一饮而尽。
低头看空了的酒杯,不由得想起昨日,锦初看自己清冷的眼神。
升职的事,她连问都不曾问起。
他握紧拳头,低道,“你从哪里听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单氏所说。
“你不必管。”薛甄半是天真半是羞赧得说道,“母亲往日常说,表哥有鸿鹄之志,也有逸群之才。我虽不懂朝堂上之事,却一直深知表哥你。这世上,想必没有你不会不能之事。”
沈诚侧目,定定看着她,认真问道,“你当真这么想?”
薛甄看着他俊逸非凡的侧脸,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从前这样想,往后也是。”随即抬起白藕似的手臂,端起桌上的酒壶,又给他斟了一杯。
“自打进了翰林之后,便再没喝过了。”沈诚举起酒盅,也起身给薛甄倒了一杯,随即比量了一下道,“这杯给表妹洗尘,愿表妹心想事成,祝姨父宏图大展。”
薛甄举起酒盅,轻咬着唇道,“也不知父亲母亲现下如何了……我一个人来到三川,这一路着实心中不安。”
“河东大疫来势凶险,但姨父身经百战,我自小就最钦佩的也是姨父,想来定能妥当处理。”沈诚温和一笑,心领神会得安抚道,“三川这里凡事有我,表妹远道而来,安心住下便是,有事母亲自然也会为你做主。”
听表哥许下承诺,薛甄果然安心得笑了,执起酒盅浅口饮尽。
盈盈烛光,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脸上,浮起两朵晕红,粉嫩的唇角微微勾起。
也不知是酒意醉人,还是美人醉人,沈诚禁不住心潮澎湃。
他借着醉意肆意打量起眼前娇媚温婉的表妹。一时之间,薛甄的脸,和锦初的脸,分不清楚得重合到了一处。
他心神恍惚得想,自己的妻子锦初,就该是这样兰心蕙质、善解人意的。而锦初眼中的自己,也该是这样意气奋发、慷慨激昂的。
一顿饭吃完,二人话别。
随后几日,日日如此,巧得连薛甄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沈诚心存疑窦,却也泰然处之。锦初尚冷着他,家中突然多出一朵解语花,何乐而不为?
这日晚餐过后,单氏的奶娘刘嬷嬷叩门进来,“夫人,参汤煮好了。”
单氏接过参汤,不忘安排道,“温好宵夜,世子一会儿就要过来。”
刘嬷嬷将其余要事禀完,呈上一本册子,含笑道,“这是姨奶奶给表小姐这次随行带来的礼单名录,已查验点录,请您过目。”
单氏闻言,面色稍霁,接过名册细细查看起来。
刘嬷嬷在一边补道,“表小姐一行人在道观共住了十日,如今查验下来身子都无恙,大夫已将人员名册都制备好了,问接下来是否还要每日查验?”
单氏想了想,道,“不必了。”
河东大疫,妹妹不能擅离任上的夫君,又不舍女儿涉险,故而将她送来三川,请自己代为照顾一段时日。
她收到书信,自然是满口应下了。
薛甄一行人到了三川,她安排住进了城外的道观,令大夫开了些清热解毒的方药吃着散毒,日日查验才接入府中。
如今这些人身子无恙,向世子和族里就有交待了。将薛甄接进府中一同居住,对妹妹一家也就有交待了。自己的心病,或许也能解了。
“明日从库里再拿几匹上等的锦缎出来,给甄儿裁些新衣,再打几套新鲜花样的首饰。”单氏高兴得吩咐道,“甄儿年轻,或缺什么,或有什么不到位的,你要多留心些才好。”
刘嬷嬷笑着应是,将沈诚与薛甄二人的情状细细禀明单氏。
单氏笑眯眯听着,愈听愈喜。
薛甄自小乖顺,少时也曾随父母回三川述职,在府中住过一段时日。
那时候所住的也是云聚阁,和沈诚两小无猜,举头不见低头见。
说起来,薛甄也是命薄。
沈诚跟着叶长清做学问,遇见了锦初,人长大了,心思也变了。薛甄自小订下的亲,妹妹来信上说因那人无缘无故犯了事,已为她退了亲。送薛甄来,一方面为了避难,另一方面也为了散心,还请她帮忙留心贵婿。
这样可人疼的孩子,碰上那样的糟心事,岂不是让人心疼死?单氏心中叹道。但这些都不妨事,以三川的民风,便是嫁了也能和离,何况薛甄还是未嫁之身。再者,世家大族的公子,谁人不是三妻四妾?如今薛甄人已来了,与沈诚二人朝夕相处,何事不可转圜?
单氏的如意盘算,这一套打下来劈啪作响。
须臾,门外丫鬟打起帘子报,世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