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甘露殿走水是梅谷不当心掸翻了佛台的蜡烛所致,幸亏发现得及时,没闹出大动静。

不过,殿内仍是一片狼藉。

廊檐被熏黑,窗纸破碎,门扉敞开,灰烬和余温仍在飘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和焦糊味。

容莺疲惫地坐在庭除之上,一手捂着方才打水时扭痛的脚踝,细细地喘着气。

卫遒冲进甘露殿时,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她。

帽子歪斜,缁衣松散,白皙的小脸沾着些黑灰,清瘦又羸弱,就像只被山火炙烤过的小夜莺,孤苦伶仃,煞是可怜。

似若有所感,容莺慢慢抬起臻首,茫然的目光穿越过喧闹的人群迎了上去。

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容莺刹那僵住,脑袋嗡嗡的,一时竟忘了该怎么反应。

好在师父听云及时地出现,遮挡住了男人胶着的目光。

余光瞥见来人,卫遒立时敛了敛神色,不着痕迹地掩起眸底的惊涛骇浪。

“贫尼参见太子殿下。”听云师太敬慎地行礼,满脸歉然,“徒儿顽劣,打翻了烛台,以致走水,求殿下恕罪。”

卫遒:“可有伤人性命?”

听云师太压抑地咳嗽了声,回道:“阿弥陀佛,幸得佛祖保佑,无人伤及性命。”

卫遒颔首:“嗯,孤马上派人清理甘露殿,不得耽误明日的祈福法事。”

听太子话里并无追责的意思,听云师太感激地深施一礼:“贫尼谢殿下。”

卫遒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正欲离开,忽见周勤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

“殿下...”

主仆两人对视一瞬,周勤自觉读懂了殿下眼里某些不可言说的深意。

于是,拔腿颠颠儿朝容莺跑去。

“哎哟哎哟,小师父,你的脚怎么啦?”

他声音故意扬高了几度,而后在余光里如愿看到太子殿下离去的背影突然顿住。

脚踝扭了下,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见卫遒毅然决然地转身,连声问候都没有。容莺这两日来受的委屈一下达到了顶峰。

她睫毛一颤,眼泪倏地滚落下来:“周公公,我的脚崴了。”

声音哽咽,不大不小,刚好够耳力极佳的卫遒听到。

他不自觉地握紧藏在衣袖里的拳头。

“脚崴了,那还得了!得赶紧找太医瞧瞧啊!”周勤说着,环顾四下,手在鼻尖扇了扇,“哎哟,这甘露殿搞得乌烟瘴气的,哪里能治病!你还是跟奴才去东宫吧,否则,耽误了明日为陛下祈福的法事,奴才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不得不说,周勤真是一把捧哏的好手。容莺贝齿咬着唇瓣,期待地看向男人的背影。

见太子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周勤颇有点看不下去,再次扬声“询问”:“殿下,您觉得呢?”

拳头缓缓松开,卫遒侧眸,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容莺,不置可否便转头离去。

“...”容莺眼底再次泛起湿意,瘪着嘴问,“周公公,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勤难得地愣了下,“呃...殿下的意思大抵是...不要他觉得,要奴才觉得...”

容莺有点儿被绕迷糊了:“啊?”

周勤义正辞严地一拍大腿,“就是容**必须去东宫治伤!否则,耽误了明日的法事,谁都别想安然脱身!”

说罢,即刻命人把软轿抬过来。

不多时,容莺坐着软轿抵达了东宫。

被宫女搀扶着下了轿,她看见卫遒径直走进了书房崇文殿,完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怨气暗生,脚下的步子不觉踩重了些,“嘶...疼...”

周勤用拂尘挥开宫女,重新点了个宫女搀住容莺,“毛手毛脚的,不会伺候就滚去浣衣局。”

被挥开的宫女吓得差点儿哭出来,容莺连忙替她说话:“周公公,不怪她,是我自己不好,没看清脚下的路。”

周勤一听,眸子微动,笑道:“是,这偏殿的灯火不亮堂,容**还是随奴才去崇仁殿里吧,那儿灯火明亮,太医也能瞧得清楚些。”

话落,一旁的石头惊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

他暗戳戳地扯周勤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师父,崇仁殿乃殿下的寝殿,您老人家把这位是小师父带进去,不大妥当吧?”

周勤冷冷飞过去一个眼刀子:“怎么不妥当?就你长嘴?还不快去给人家小师父找套干净的衣裳来!一天天的,一点儿眼力见也没有,咱家怎么就摊上你这个笨徒弟!”

石头委屈巴巴地应道:“是,徒儿这就去。”

听到要进卫遒的寝殿,容莺内心倒也没有多大的抵触。她就着宫女的手,小步小步踏进了崇仁殿。

殿内陈设精雅,没有过多的赘饰,却也不失富丽,是卫遒一贯的风格。

容莺悄悄儿打量了一圈,没发现先前与卫遒一起养的凤头雀莺,顿时说不出口的失落涌上心头。

是啊,他对人都如此冷漠,更不论宠物了。

她在一张紫檀罗汉床上坐下来,太医亦在这时拎着药箱走了进来。

周勤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他便上来查看她的脚踝。

“小师父不必担心,你的脚伤势不重,只需涂抹些活血化瘀的膏药,明日就能恢复如常。”太医深谙宫廷生存之道,只看该看的,只说该说的。

周勤从太医手里接过膏药瓷瓶,又问:“曹院使,这小师父的伤真的不打紧吗?”

“嗯,再晚一点,小师父这脚都好了。”曹院使回得一本正经。

“哪能这么快就好?”周勤不禁朝曹院使挤眉弄眼,“要不,您再给把把脉,看仔细些?”

听到“把脉”两字,容莺不自禁地激灵一下,生怕被太医探出隐疾,忙摇头道:“不必,不必把脉!”

见两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又欲盖弥彰地扯开话题:“周公公是嫌我伤得还不够严重吗?”

周勤很想说是,不严重怎能激起殿下的怜惜之情?

但舌头打了个转,到底是没说,只呵呵笑道:“怎么会!奴才岂是那等心思阴暗之人,奴才只是担心容**罢了。既然曹院使都说没事了,那奴才就让人来给您抹药。”

说着,把膏药瓷瓶递给一旁的宫女,亲自送曹院使出了崇仁殿。

甫到中庭,就见徒儿石头捧来了一套衣裳,玉髓绿外衫,深雪蓝内裙,上绣精致的杜鹃环纹,裁剪精良,款式很中规中矩。

“师父,徒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小师父的缁衣,便挑了这套颜色素淡的宫装。”石头咧嘴笑着,神色颇有点儿邀功的意味。

周勤没回应,依旧微笑着目送曹院使离开,待其走远,当即脸色一变,厉声道:“你让小师父穿成这样,殿下怎么看?”

石头一头雾水地拧眉:“殿下...用眼睛看?”

“啊!”毫无意外地,脑袋上吃了一记暴栗。石头不禁压着声音叫苦:“师父啊,难道这套宫装还不够保守吗?”

周勤两眼一翻,简直想掐自己人中。

“保守?咱家要的是保守吗?”

“咱家要的是放肆!放肆!还不赶快去换一套过来!”

石头眨眨眼,懵了,“放肆...?”

不是,谁家正经尼姑会穿得放肆啊?!!!

但他还是很听话地去换了一套。周勤毕竟是师父,看似荒唐的决定,背后往往藏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深刻道理。

是以,不多时,容莺就收获了一套很“放肆”的衣裳。

料子是上等的朱红蚕纱,质地轻透,薄如蝉翼,裁剪...

很精良,但是有点点偷工减料。

后背几乎镂空,把她的杨柳细腰完全暴露了出来,衬得肌肤愈发欺霜赛雪。

容莺扭头看着铜镜里自己两个浅浅的腰窝,晶莹的耳垂悄然红了。

她来东宫是想接近殿下,但没想着要...勾.引啊!

正欲褪下纱衣,换回原先脏了的缁衣,却听身后珠帘相击,响起细微的“叮叮”之声。

“别!别过来!”容莺大惊,回眸却见那拂动珠帘的大手丝毫没有停下的样子。

情急之下,她单脚跳着要去阻止。

不料,膝盖撞到绣墩,吃了一痛,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倒下。

眼见就要与地毡来个亲密接触,忽地,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瞬间捞起。

“啊!”

肌肤相贴,那掌心的炙热烫得她腰窝敏感地一缩,竟生出些...

久违的酥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