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元家同盛京的其他勋贵一样,一日三食,皆有定时。

元妙仪刚用过早饭,白芷就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元妙仪放下手中的茶问道。

白芷将室内其他人都打发出去才道:“今日一早舅爷便来了,来了之后和老爷在书房内关着门说了会儿话就走了。之后老爷就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听说书房前伺候的人还挨了打。”

元妙仪一听便知道今早这一出,必定和昨日她透露给郑云玉的消息有关。

裴家虽久不在盛京之中,但查起东西来倒也不慢。想来昨日半个下午的时间,裴钊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了,所以赶着今日来和元弗唯说开此事。

元弗唯的反应倒也在她意料之中,她又问白芷:“太夫人那边如何?”

白芷细想了想才答道:“太夫人今日一早起来便说犯了头风,要静养,今日谁也不见了。”

元妙仪唇边的笑意便更深了,她迎着白芷有些疑惑的目光道:“只做不知便是,今日除了兄长来,其他人来了都说我身体不适,还在静养。”

若她没有猜错,元太夫人已经和裴家达成了一定默契。元弗唯奏请立世子,只怕就在这几日了。

而现在应该头痛的,是元弗唯,还有正藏在田庄里的柳殊棠。毕竟就算元弗唯等得起,柳殊棠的肚子可不知道等不等得起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落了一会儿雪。元太夫人院子里,几个年龄小一些的侍女正在院中剪梅,预备着用来插瓶。

元太夫人坐在窗边,捧着手炉看着外面的侍女们轻声嬉闹,娇俏的笑声让整个院子都活泼了起来。

听到柳嬷嬷打帘进来的动静,太夫人头也没回地问道:“老爷出去了?”

柳嬷嬷走到跟前来,给太夫人换了添了新碳的手炉,一边答道:“出去了,就是瞧着怒气冲冲的,连府里的马车都没叫使,自己骑马走的。”

太夫人颇有些头疼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虽说都是她的儿子,可比起他大哥,元弗唯仿佛天生就有一窍未开似的。

若是她大儿子还在,元家或许不是如今的光景。

元家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凭着故交之情,让裴家应下婚约。若是元奚之还在世,能娶裴家女的应是这个长子才对。

元奚之自己颇有才能,将来生下的孩儿在官场上有父亲和母族的照应,不知道有多顺畅。

柳嬷嬷自太夫人少时便一直服侍她,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起了早逝的大儿子。怕她伤心,连忙拿话岔开。

“不过现在长公子也是极聪慧的,裴家也说了会一般无二的对这两个孩子。那头的事,让裴家人出面,也省得老爷将来记恨您,莫非您还真想要那样的女人来做元家未来的主母?”

太夫人果然回过神来道:“怎么可能?那样心术败坏的东西,别说是做正妻,就是做妾我也是不愿意的。只是老爷喜欢,一个妾也碍不着什么。总不能一直和裴家这样闹下去,万一真闹到御前打这个官司,别说满盛京都要看我们的笑话,这官司也是打不赢的。”

说到此事,柳嬷嬷有些迟疑地轻声问道:“太夫人您说,若是裴家没查到此事,真会到闹到御前吗?这事儿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臣子间的家事,宫中未必会管啊。”

元太夫人揉了揉额角低声道:“你不知道,这涉及到当日的皇族旧事,若是其他事还好说,若是这个事闹到御前,便是不管,宫中也定然心生不悦。”

柳嬷嬷很快便反应过来太夫人说的是哪桩旧事。

今上在登基之前,虽已是东宫,但先帝当时专宠孙贵妃,很快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在前朝便有同当时的太子分庭抗礼之势。

当时的中宫空悬,今上的母亲虽是元后,但毕竟斯人已逝。若不是当时内有的淑仪公主,哦,也就是现在的晋阳大长公主在宫中周旋。外有晋阳大长公主的夫家萧氏在边境手握兵权,就算朝堂上有当今皇后的娘家支持,最终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元家此时闹出宠妾灭妻的丑闻,宫中未必会将往事迁怒至此,但想起当年的事,心生不悦是必然的。

他们这些在朝堂上没有实权的勋贵本就是看宫中眼色吃饭的,得罪宫中能有什么好处?

所以元太夫人在看裴家来势汹汹,一副不立世子绝不肯罢休的样子之后,就非常果断地意识到事情绝不能闹大了。

况且,对元令珩这个孙子,元太夫人还是非常满意的。无论是从读书,还是为人处事上,都比他那个不争气的爹要强得多。背后又有出身高贵的舅家,将来侯府的指望还是要落到他身上。

所以立世子一事,太夫人从一开始就是赞成的。

不过话虽如此,毕竟也是自己的儿子,元太夫人不想和他闹得太僵。索性由裴家出面,捏着柳殊棠这个把柄,逼元弗唯低头。

知子莫若母,元太夫人知道元弗唯出门之后,就断定立世子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等老爷回来,若是要见我,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让他明日再来吧。”

而元家的田庄里,刚还含笑送走元弗唯的柳殊棠,转眼脸色便阴沉下来。

她身边服侍的碧桃,扶着她小心地坐下之后,瞧着她的阴沉的脸色小心开口道:“**,气大伤身。您如今这个身子,可不能再生气了。”

柳殊棠生得极其娇媚,即使是怀孕,也无损她桃花似的明艳。

她一边抚着已经大得如同簸箩一般大的肚子一边深吸了一口气道:“一步错,步步错。碧桃,可见人若是沉不住气,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碧桃替她**着有些浮肿的小腿道:“**,您吃了这么多苦头,就甘心这样入府为妾吗?”

柳殊棠曼声道:“你没听方才说的吗?裴家宁可同元家撕破脸,去御前打这场官司。太夫人是绝不可能让元家丢这个脸的,若是闹到那种地步,只怕和现在的结果也是一样,我又何苦多得罪太夫人呢?”

碧桃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可是,侯爷方才还说了要立长子为世子,那**您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奴婢就是替您不值,明明之前说的是……”

“之前是之前。”柳殊棠打断了碧桃的话:“立嫡立长本就是应当的。”

见碧桃的神情不对,柳殊棠放缓声音道:“你是同我一起吃过苦的,柳家败落时的样子你也见过。现如今能得到的,已是我能谋算到最好的了。你可不能将不甘落在脸上,若是让侯爷瞧见了,之前所做的就是无用功了。”

“况且。”柳殊棠的声音也是又柔又媚的,轻声低语起来如同呢喃一般:“这次是我们先沉不住气,也错估了裴家,只当是吃个教训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下只是立了世子而已。今后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呢?”

“便是太子,也有废立之事,又何况是世子呢?”

裴琳琅尾祭的时候,元弗唯写了奏请立元令珩为世子的折子递上去。不知为何,吏部答复得很快,尾祭结束的时候,应准的条程就下来了。

因元令珩还在孝期,也不可能大肆庆贺。相熟的朋友大多只写了信笺道贺,只除了萧云樾。

也不知道是被裴家逼着低头这件事,让元弗唯本就有限的愧疚心消失得更彻底,还是柳殊棠确实本事过人。总之,在萧云樾再度登门时,元弗唯依旧不在家中。

按照礼节,拜会过老夫人后,萧云樾便径直地往元令珩院中的南书房走去。

萧云樾没让长随通传,进去的时候,恰逢白芷替元妙仪传话,说是舅太太给的人已经进府了。萧云樾听见动静,在外头稍避了避,等人走了才进去。

元令珩看见是他,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前头也没人通传一声。”

萧云樾一边解下大氅一边道:“怎么?不欢迎我?刚做了世子便不想认兄弟了?”

元令珩正让人奉茶上来,闻言失笑道:“岂敢?盛京中有谁家敢不欢迎你平阳小侯爷?”

萧云樾自小习武,所以冬季也不耐烦穿那些皮啊毛的,照旧一身圆领澜袍,绑着臂缚。行动间一派洒脱,好像风都绕开他吹似的。

元令珩自认也算身体不错,但每每看到他这身穿着还是替他觉得冷:“都已经深冬了,你怎么还穿这么点?”

萧云樾便笑道:“子瑜,你这话怎么同我娘说得一样?看来你闲在家中,也开始管这些琐事了,我怎么方才见还有侍女向你禀报内宅的事?”

“什么内宅的事。”元令珩接着道:“那是我妹妹身边的人。”

妹妹,萧云樾骤然想起那日在庑廊上遇见的少女。芷兰的香气似乎还在周围萦绕不去,还有那双极沉静的眼眸。

元令珩没有注意到萧云樾这一瞬间的走神,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萧云樾收回思绪正色道:“新政在荆州一地推行得很好,昨日今上召荆州刺史入宫奏对后,随后又召我进宫。”

说到正事,元令珩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莫非今上想在其余州内加开边市?”

萧云樾点了点头道:“今上命我这个月月底前往冀州,在冀州重开边市。”

话到此处,元令珩算是明白了萧云樾为什么来找他了:“今上暂时未发明旨,可见是让你先去秘密调查冀州。所以,你是想让我带你去见我舅舅?”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萧云樾点了点头道:“因是秘密行事,若是正式登门,只怕朝中揣测不断。由你引见,只当是我这个晚辈拜见长辈了。”

元令珩道:“这事不难,趁舅舅还没离京,我晚些时候写封信给舅舅就是。”

萧云樾道了谢,又颇有些遗憾道:“可惜你守孝三年,不能科试,又不肯走荫封。若你早日入朝,说不定这次你我二人还能同行。”

元令珩举起茶盏笑道:“麟台何须遗憾?恩师也说我若是今年下场,虽能一试,但未必名次好看。不若三年之后博个头名,岂不更好?”

萧云樾一笑,也举起茶盏与他轻轻一碰:“那我便以茶代酒,提前祝你金榜题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