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萧御辞死死盯着她盛满狂怒的双眸,眸底一片死寂。

这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整个大梁,没人敢提及他的身世。

萧家当年为保李氏王朝,全族上下百余口人,都惨死在了晋国的铁骑之下。

如今的太皇太后当年还只是个年轻的皇后。

他被皇后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

梁帝感怀萧家忠烈,一直将他养在膝下,收他做养子,封他为誉王,待他同亲生儿子一般无二。

那时的大梁实在太弱了,他十二岁那年,听说晋国向大梁索要质子。

为感帝后大恩,也为了萧家世代传承的忠良之心,他留下书信后便只身前往了晋国。

在晋国那几年,真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

全族灭亡对他来说并没有记忆,他的童年一直被帝后无条件宠爱着,从未见识过人心险恶。

晋国皇室待他犹如猪狗,动辄打骂训斥,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六年后,义兄带领梁军拼死打了场胜仗,终于将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他要了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到什么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发了疯一般在军中建功立业,终于一点点将大梁变得坚不可摧。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义兄都在京城盼着他早日凯旋。

家书寄了一封又一封,却始终盼不到他的人影。

梁帝驾崩时,他在跟晋国打最为关键的一场仗,僵持数月才堪堪取得胜利。

等他终于安定边疆,班师回朝之际,却听闻义兄病重,只剩不足一年寿限……

他本是没有血亲之人,却在帝后和义兄的关爱下,生出了血肉。

宋音书说得没错,他确实没办法做到对太皇太后不管不顾。

虽然他知道,义兄根本没有把宋音书当成妻子过,但他不能让李氏皇族蒙羞。

这也是他如今唯一忌惮之事。

“很好。”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冷笑一声,松开了宋音书的手腕。

女人而已。

虽然确有几分姿色。

但全天下又不止她一个绝色。

他犯不着为了她屡屡失控,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宋音书摔倒在床榻上,揉揉手腕,见男人转身要走,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听说江御史被贬……”

“与你无关,”男人没有回头,“别自作多情。”

惜夏看他离开后,才敢从暗处走出来,欲言又止地在宋音书床前转了好几圈。

“你一直转来转去做什么?中邪了?”

惜夏吞吞吐吐地说:“其实……这几日夜里,摄政王都曾来娘娘床前守着……为娘娘换盖在额上的巾帕,一守就是大半宿……还叮嘱奴婢千万别告诉您……”

宋音书愣了愣,心里涌上一阵莫名酸楚,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既然叮嘱你别告诉哀家,你就不该说。”

惜夏见她神色平静,轻轻叹了口气:“奴婢是心疼娘娘……您还这么年轻……若是不入宫,您本可以寻一人恩爱白头的……”

“哀家有自己要做的事。”宋音书睫毛微颤,目光微凉,“什么儿女情长,哀家不需要。”

凌云山送来的婢女先是去了宋府。

因为芷秋出了事,尹氏本就盘算着给宋音书身边再添个可靠的婢女,正好借这个由头将这名不同凡响的婢女送入宫。

为什么说她不同凡响呢,因为她真可以算得上是力大无穷。

宋音书最初见她瘦瘦小小,还以为她擅长的是轻功水上漂之类的灵巧功夫。

谁知她一进宫,径直就把凤栖宫两人高的麒麟松给挪了个地。

“奴婢家族里头是学风水的,娘娘这院里的好多草木都放错地了,奴婢实在看不下去。”

宋音书错愕地看着她,良久才朝她竖了个拇指:“你力大如牛,来哀家这方寸之地,真是大材小用了……”

小丫头闻言,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娘娘怎么知道奴婢叫如牛?”

宋音书:“……”

“这个名字……你喜欢吗?”宋音书犹豫半晌,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问。

如牛点点头:“喜欢啊,奴婢是属牛的,家里人都叫奴婢牛牛。”

“……好吧。”宋音书扯了扯嘴角,对惜夏道,“你带牛牛先下去安置吧。”

惜夏很高兴自己有了伴,拉着如牛就往侧殿的厢房而去。

宋音书望着被如牛大刀阔斧整改后的庭院,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她原想着用个苦肉计,安排如牛去尹毓秀处刺探消息,看这姑娘率直的个性,只怕做不来这事。

少不得还得从长计议了。

但宋音书没料到的是,事情很快有了预想不到的转机。

原来是毓秀宫里一个负责提膳的粗使宫女,忽然跟如牛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这不是毓秀宫的吉祥铃?你怎么会有?”

惜夏被芷秋弄得有些杯弓蛇影,看到如牛腰间挂的松绿色小铃铛,难免一惊一乍。

如牛满不在意地解下铃铛问:“这个吗?云霞姐姐送我的啊。”

宋音书正在廊下看书,闻言也抬起了头:“云霞?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前几日云霞姐姐崴了脚,毓秀宫里头那个管事宫女还逼着她去挑水,奴婢正巧路过,就帮了她。”如牛回道,“云霞姐姐跟奴婢说,她在毓秀宫受人排挤,平素遇到这样的事,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特别可怜。”

宋音书下意识存了几分疑:“这后宫里头什么人说的话都不能轻信,你往后,还是离那个叫云霞的远点吧。”

如牛虽然不懂宋音书这么说的含义,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奴婢都听娘娘的。”

谁知,没过几日,如牛又求到了宋音书跟前。

“娘娘,云霞姐姐实在太惨了,奴婢今儿个去太医院取药时碰到她,见她身上旧伤又添新伤,被打得都没一处好皮肉了。偏偏她只是个粗使宫女,太医院也不尽心给她医治……您能不能帮帮她,至少帮她把身上的伤治好吧?”

宋音书知道如牛既是凌云山送来的,必然心地纯良,容易对人推心置腹。

但她历经两世,不可能像如牛这么心无城府。

帮个宫女不是什么难事,但若碰上个黑心眼的,弄不好就是东郭先生与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