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我是苗王的女儿,生来体质奇异毒邪不侵,生血可解百毒。

父亲把我当作宝物,带着我远赴京师,将我进献给大梁皇帝。

表妹晚煦从小听说中原繁华富庶远胜苗疆,说什么都要跟着一道进京。

进京头一日,我便见到了沈岱。

那时他虽因病憔悴,却丝毫不掩少年将军的俊朗风姿。

他少年时随父出征,一次不慎落入敌人圈套,中了毒箭。

那毒凶险异常,药石无用,到了几乎油尽灯枯的地步。

恰逢此时苗王献宝进京,沈家精通医术的门客向沈将军献计。

以天下奇毒喂养百毒不侵之体,再割其生血可为沈岱解毒,取的是以毒攻毒之法。

沈将军不敢明言要我做药人给沈岱解毒。

只是上奏请旨,替少将军沈岱求娶苗王之女。

皇帝欣然应允,那时我年纪尚幼,便先养在将军府。

而表妹晚煦也陪我一起进府。

我一开始便明白,求娶是假,割血疗毒才是真。

可沈岱那时十六七的年纪,芝兰玉树的贵族公子,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即便病弱,也自有一派旁人不能望其项背的潇洒超逸,如何使少女不动春心。

我心甘情愿做了他的药人,遍尝天下奇毒,割心头血为他做解药。

那些毒于我虽不能致命,却渐渐使我精气耗损,样貌大变,丑陋不堪。

我看着镜中自己一天天慢慢变形的脸颊。

松弛的皮肉,闻到自己身上隐隐散发的恶臭。

这些意料之外的变化使我胆战心惊。

可是一想到这是为了替沈岱解毒做出的牺牲,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为了救沈岱的性命,我牺牲什么都在所不辞。

待他伤愈,会娶我做新娘,用往后余生来补偿我付出的一切代价。

喧腾的丝竹鼓乐将我从前一世邈远的思绪中拉回。

老夫人的寿宴开席了。

人声乐声穿过半个将军府传到我这里来,可以想见是何等的热闹。

前一世,我绞尽脑汁想在老夫人的寿宴上讨老夫人欢心。

花重金请来老夫人最爱的名伶唱戏。

献上我辗转托人,千辛万苦才弄到的东海红珊瑚。

我如此煞费苦心,比不上晚煦搂着老夫人胳膊亲亲热热说两句悄悄话。

我送上的寿礼,老夫人瞧都没有瞧一眼。

却将自己戴了几十年的金簪子亲手戴在表妹头上。

沈家所有人冷眼旁观,包括沈岱,没有人为我说一句话。

那天傍晚回去,我又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面容。

獐头鼠目,脑满肠肥,用多么刻薄的话语来形容都不为过。

那一刻,我忽然没有了这么多年来的甘之如饴。

我发疯似的叫侍女进来,把满屋的镜子统统搬出去砸掉。

“朝阳姑娘。”安风那时慌慌张张跑进来。

看到满屋狼藉,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他是沈将军安排在我身边的人,从我入府就一直跟着我。

名为保护,实则是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滚!”

我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向他。

他也不知道躲,一条鲜红的血线顺着他的额角蜿蜒流下来。

他掩饰不住眼中的痛楚,失落地退了出去。

门被紧紧阖上,仿佛这样就能将种种不堪与冷落关在外面。

**着门坐在地上,不知枯坐了多久,天都黑透,屋里屋外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

“朝阳姑娘。”

过了一会儿,安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条缝,递进来什么东西,我没有接。

他笨拙地不晓得该说什么,就那么呆站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轻轻把门阖上。

我借着微微月色,看到他留下的东西。

一支桃花枝削成的木簪,簪头桃花还沾着露水,削得粗糙,连簪头簪尾都不大分得出来,显然是从没做过这样细致的活儿。

我把簪子握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出来。

“朝阳姑娘,朝阳姑娘。”安风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他觑看我的神色,赔着小心问:“老夫人寿宴开席了,姑娘还不过去吗?”

前一世,我满心期待去了,结果失意而归。

这一世,我怎还会去自取其辱,重蹈覆辙。

“你过来,看看那是什么。”

我指了指头顶的桃花树,安风不明所以看过去。

我趁他抬头,一巴掌拍在他后脖颈。

安风捂着骤然刺痛的脖颈跳开,惊诧地看着我。

我威胁他:“我给你种了蛊毒,不想丢掉小命,就替我做一件事。”

沈将军安排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人,远不止安风一个。

他也知道做药人是一项苦差事,生怕我后悔,不愿继续给他心肝宝贝的儿子沈岱卖命,偷偷逃回苗疆。

后来,我为沈岱吃下那么多种毒药,身体早已气血亏虚。

内外虚耗,便是没人看着,也跑不了多远。

好在,苗王很快进京。

前世我听了沈将军的话,父亲明明想要见我,我却称病不肯出将军府的门。

这一世,苗王进京,是我唯一逃离将军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