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外都说燕昭爱我至深。
不嫌弃我已经嫁人两次,
把我从风沙漫天的漠北抢回宫日日宠幸。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宫中如何被**践踏。
好像没有人记得,
当初正是他劝先帝送我去和亲的。
1
「啪!」
一寸宽的竹板狠狠地打在我的背上,后背立刻传来钻心的
霜雪满天,淑妃李若霜裹着一身狐皮大氅端坐在抱厦里。
而我和丫鬟淡月赤着脚跪在缀霞宫的院子里,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忍不住瑟瑟发抖。
「够了,停下吧。」
淑妃娘娘抱着手炉站起来
「本宫没空在这陪你挨打,你就好好跪在这院子里思过吧。」
说罢扶着丫鬟的手进了暖和如春的屋子。
思过?我何过之有?
不过是我从漠北带回来的小狸把淑妃的锦鞋抓勾了丝,淑妃当即叫人把小狸抓住摔死。
我跟淡月磕破了头也没能救下小狸。
淑妃连小狸的尸体也没留给我,叫人随便跟过世的宫人一起扔去乱葬岗,还以犯上的罪名罚我笞刑二十下,跪于缀霞宫前思过。
雪下得更大了,这个季节,连宫里最下等洒扫的奴才都穿上了冬衣,而我只能把秋天稍厚的衣裳一件叠一件穿在身上保暖。
可再多衣服也抵不住京中凛冽的寒风,我只能和淡月抱在一起尽量取暖。
「皇上驾到——」
大太监何全尖利的声音在宫门口响起,缀霞宫的下人们跪满一地,淑妃也连忙从主殿出来接驾。
「臣妾恭迎皇上。」
淑妃温软的声音好似跟刚才训斥我的不是一人。
我伏着身子,只看见一双明黄色的龙靴慢步走进来。
燕昭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浑身是伤的我和淡月,语气冷淡地吩咐:
「将她送回宫去,别在这污了淑妃的地方。」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心口被重重一击。
燕昭说罢牵着淑妃的手进了主殿,淑妃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主殿里不一会儿就传来燕昭爽朗的笑声,和淑妃娇滴滴的嗔怪。
燕昭说是将我“送”回宫,可并没有一人愿意理会我。
我和淡月互相搀扶着,踩着雪一步一步艰难地在这风雪中行进。
每走一步,脚下都传来刀割一样的疼。
我是燕朝大将军府的嫡女,家中世代簪缨,战功赫赫。
而燕昭是先帝的第三子,我与燕昭青梅竹马,小时候每到年节,外命妇进宫朝贺,娘总会带着我。
我从小就玉雪可爱,宫里的太后太妃们见了我都十分疼爱,大人们坐在一起说话,我们几个孩子就凑在一堆玩耍。
太子爷燕暄比我们年纪大,又自恃身份贵重,不跟我们玩在一起。
燕昭是跟我最亲近的,我总跟在他身后。
大人们都打趣说等长大就将我许配给燕昭,做他的王妃。
燕昭每每脸上淡然,对大人们的玩笑不置可否,我一个女儿身,自然也不好开口。
可我真以为等我长大了,我会嫁给燕昭,做他的王妃,与他生生世世一双人。毕竟,进宫朝贺的那么多世家小姑娘,他只与我一人亲密些。
我从没想过燕昭不爱我,更没想过他会恨我。
等了整整七年,先帝总不赐婚。
到了我及笄之日,宫里终于传来圣旨,我欢喜地跪在门口接旨。
先帝封我为永定公主,二月十五下嫁漠北和亲。
永定,是大燕朝和亲公主专门的封号。
我如一盆冷水浇透了身子,跪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还是宣旨的太监出言提醒
「公主,接旨吧。」
「臣......臣女......」
我实在说不出接旨的话,好像我不伸手,那旨意就会被收回一样。
最后父亲浅浅呼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接下了先帝亲书的圣旨。
2
在缀霞宫跪了半天,又冒着风雪走回住处,半夜里我就烧了起来。
淡月撑着满身的伤口去请太医。
可宫中人人皆知燕昭厌恶我至极,并无太医愿意来为我诊治。
淡月只好用碎布缎子厚厚包了一块冰敷在我额头上,盼着我能自己退烧。
「水......」
我的喉咙好像要烧起来了一般,浑身酸疼,嘴唇干裂。
宫里并无人伺候我,平时的粗活也只能我和淡月分着做,如今挑来的水早已用完了。淡月只能取雪煮水,勉强喂我喝下一点。
起初我并不知道燕昭为何如此恨我,让我在宫人任人**践踏。若仅仅只是不爱我,任我在漠北自生自灭就是,又何必费尽心思把我抢回宫中,让后妃嫔御,奴才婢女们耻笑。
燕昭第一次宠幸我后,我仍以为他心悦于我,不顾我在漠北已嫁过两位汉王,继位后也要征讨漠北将我带回。
我只当当初去和亲,他也还只是个皇子,不能为我争辩。
可他并未给我位分,也并未按和亲公主回朝的规矩,给我赐府别居,就让我这么不明不白地住在宫里一个偏僻的小院落。
宫中最讲究名正言顺,没有说法,我连戏班里唱戏的都不如。
淑妃讥笑我
「蛮夷之地回来的女子,竟妄想跟我争宠。你以为皇上当真爱你,才把你接回宫中吗?皇上若是对你有情意,又岂会容忍我们如此欺凌你。皇上恨极了你!」
我不信,燕昭若是对我没有半分情意,又何必大张旗鼓,不顾众臣反对攻打漠北。漠北进贡的财帛马匹,我大燕还不缺。
后来种种,我也硬气和他争论过。
燕昭用力捏着我的下巴,指尖都泛了白。
「朕只要一想起你,就会想起不能权掌天下,事事受人掣肘的耻辱。你就乖乖在这宫里熬着,几时朕死了,也要让你殉葬。」
我才真正相信,原来,燕昭对我并非爱,也并非不爱,而是满心的恨,入骨的恨。
人人都说我会是他的妻子,他随不以为然,可皇帝迟迟不赐婚,还以此试探,看他是否有意和手握重兵的楼家联姻,逼他亲自献言让我去和亲。
我是脱离他掌控的东西,不管是否嫁与他,他早已把我看作他的所有物。因为自己势弱,不能保全自己的东西,还要拱手献于他人,让他觉得耻辱。
所以他要将我锁在这重重宫阙里,羞辱我,糟蹋我,看我生不如死。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一股苦涩的药液被喂进我的嘴里,身上火燎一样的伤口也被人轻柔地涂上清凉的药膏包扎起来。
再次睁眼,淡月守在床前,眼睛红红的,看我醒来赶紧过来扶我。
「**,你可算醒了,你昏睡了一天了。药还温着,**吃点东西,把药喝了吧。」
「这药......」
淡月端来一碗清粥,吹冷了一勺勺喂我。
「是皇上,皇上派了太医给**诊治。**身上的伤也涂了药,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可我看她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似乎并不为我被医治高兴。
「你怎么了?」
我按住她喂粥给我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
淡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把床头放着的一套舞姬的胡服捧了过来。
「**,他们欺人太甚。我原以为皇上派人来为**医治是念着旧情,没想到......没想到何全刚刚送来这套衣服,说下月淑妃娘娘生辰,要**跳漠北学来的胡舞为大家助兴。要太医给**治好身子,身上不要留下瘢痕才好。」
旧情?我与燕昭有何旧情?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扫了一眼那身鲜艳又暴露的衣服,终于忍不住抬手狠狠将衣服扫落在地,气得浑身发抖,刚喝下的粥都尽数吐了出来。
「**,**您要保重好身子啊。不然将军在外也不放心啊。」
淡月边哭边抚着我的背给我顺气。
她说的将军并不是我父亲,而是我大哥。
父亲在燕昭即位之初,征讨漠北的时候战死沙场。也正是那一次,燕军直逼漠北都城。
燕昭命漠北汗王乌桑布赫签下降书,臣服大燕用不用兵,每年进贡宝马、畜牧和各样漠北的珍品,并送回大燕下嫁和亲的永定公主。
漠北骑兵擅长在广阔地带冲锋突袭,被围困在小小的都城内,无计可施。
终于,在三个月后,大汉开城迎大燕使者入宫,签下了降书将我送回。
回大燕的路上淡月一直很高兴,我却并无半分欣喜。父亲战死,哥哥打完仗后被燕昭命令驻守北方苦寒之地。我这一去,也不知是何境况。
一路上只有在逗弄小狸的时候能稍微纾解我的苦闷。
父亲,爱意,小狸......
从及笄那日开始,我所珍视的东西一样接一样被夺走,我的人生过了那天之后,再无半点欢愉。
3
「永定公主的舞练得如何了?本宫和皇上来瞧瞧。」
淑妃用手帕捂着嘴,跟在燕昭身边笑脸盈盈。
永定公主,当初是为了天威显赫定下的这个封号。如今却成了宫中人的笑柄。嘲讽我无名无分被接回宫中,却常常给燕昭侍寝,连最低等的侍妾都不如。
「回皇上,淑妃娘娘,臣女并不会胡舞。」
我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句。
「楼元霜,你少女时舞技便最出众,嫁去漠北五年,说不会胡舞,难道是在戏弄朕吗?」
燕昭狠厉的声音砸过来,
「不会便给朕学,淑妃的生辰朕要是看不到你作舞,那楼将军便不必继续镇守北疆了,朕自有更好的去处。」
闻言,我的心猛地下沉,莫名的不安翻滚上来。燕昭能让我哥哥戍守北疆,自然能派他去做更危险的事。
我在宫中如此隐忍,便是为了哥嫂和母亲。父亲死讯已经让母亲伤心不已,卧病在床,如果哥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了母亲和嫂嫂的命去。
「是」
我的声音微颤,
「淑妃娘娘生辰之时,臣女一定献舞」
我跪在地上朝燕昭离开的方向行礼磕头,胸口似有千斤重,一股温热之气往上涌出来,呕出一口鲜血。
终日郁郁寡欢,只怕我的身子早已熬的得灯枯油净了。
「**!」
淡月吓得赶紧上前扶住晃荡着快要摔倒的我。
我死死拽住她的衣衫,趔趄着站起来,
「把院子扫出一角来,我好练舞。」
一个月后,淑妃的生辰宴上,我穿着嫣紫色的漠北舞姬服饰,在大殿中献上了一支胡舞。
还在深冬,大殿中虽然暖和,但舞服暴露,我的手臂和腰肢仍被冻得僵直。露在外面被所有人看去的,不仅是我的肌肤,还有我仅剩不多的自尊。
几个得宠的后妃凑在一起谈论我
「果然是嫁过两次人的,这勾引人的身段做出样子来,还真是**。」
「漠北蛮荒之地,听说她一去就克死了老汗王,就嫁给了下任汗王,一女侍二夫,哪有什么礼义廉耻。」
「说不定不只他们的汗王,那起野蛮人,那有什么人伦纲常,说不定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子罢了。」
其实我未曾侍奉过老汗王,我的仪仗还没到漠北王宫,老汗王就去世了,我自始至终嫁的,只有乌桑布赫一人。
可名分如此,她们又怎会放过口舌之快。
一曲舞完,燕昭并未叫停,我只好继续舞。大燕规矩,皇帝不发话,歌舞便不能停止。
我赤着脚在大殿里一次次跳起落下,脚尖早已被磨出了血。
只听燕昭转头问坐在一旁的淑妃
[爱妃,歌舞可还看得尽兴吗?]
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魅惑,从前的我便是他身上的处处美好吸引。而如今,他薄唇一开,便能决定我全家生死。
「皇上安排的,臣妾都喜欢。永定公主舞姿曼妙,想必小楼将军和夫人泉下有知,也会欣赏的。不过小楼将军大不敬,皇上抄家流放,也是他们应得的......」
「住口!」
闻言,我如被一道惊雷击中,不顾规矩停下舞蹈,抬头看向燕昭。
他竟然,早就处置了我的家人......
我心下大恸,眼前一黑,吐出一口淤血便倒在大殿中央。
「楼元霜!元霜......」
我看见燕昭起身向我跑来将我抱起,竟然满脸惊慌,回头死死盯着淑妃。怎么,他是怕我死了,没人折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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